第835章 往事

  吳小芬也給收拾了不少東西,方大山組織村裏種植果樹,現在雖然還沒有掛果,可已經樹立起集體搞副業的信心了。


  於是,方大山受到以前食堂裏養兔子的啟發,安家村不是搞養殖嗎?他們隊上能不能集體養兔和養豬呢?


  他倒沒有小安隊長的激進,沒有驚動公社和上頭,隻說先試驗試驗,規模不大,豬一共有二十來頭,兔子起始也隻有一百多隻,這這還是在吳小芬做“技術顧問”的基礎上。


  這回他們寄的也都是風幹兔和熏兔子,一口氣寄了六隻,劉阿姨都震驚了:現在老鄉們日子都過得這麽好嗎?!

  怎麽可能呢?楚婕想想就知道,人家自己都未必舍得吃呢。


  一家人也算吃過無數兔子了,這會兒都腐魚中毒中。楚婕就決定借花獻佛,把這幾隻兔子給醫院的幾位醫生送去——幫過他們的老莫醫生,雲醫生,院長,少了任何一個人,說不定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都不會是今天這樣。


  那時候院長頂著老三家族的壓力,給他們提供了醫療支持,雲醫生本要堅持給紀東方動手術,被老三家耍心機臨時借調走了,院長告訴楚婕,還有一個人能為昏迷不醒的紀東方動手術,那個人就是因兒子殞命自身被汙下放而發誓再也不碰手術刀的老莫。


  給紀東方做完手術後,老莫又回去了勞動改造的津市,後來老人和秦老都在老莫的問題上使了力,他回到京城,卻拒絕回到醫院。


  直到紀家父子也回到京城,紀東方去探望老莫時,事情才有了轉機。


  老莫也是沒想到會見著紀東方,人躺在手術台生死不知的樣子,同眼前豐神俊秀意氣風發的樣子,怎麽都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老莫原來的房子已經被人占了,說是還給他,可以前住在裏頭的人也苦,人家沒地方搬,老莫也就不趕人走。


  於是,房子主人就住在最逼仄的雜物間裏,裏頭就一個木板搭的床,真正意義上的身無長物。


  這樣也不好請紀東方進房裏坐,老莫搬了兩張小馬紮,麵前一個樹墩子,墩子上擺了紀東方提去的烤鴨和白酒,爺倆就這麽坐著喝唄。


  旁邊有別人家的孩子吸著手指頭眼巴巴看著,膽子大的孩子還伸著手指頭來偷偷摸兩片鴨肉吃。老莫也不管,不嗬斥叫人家走開,也不會主動叫人家一起吃。


  紀東方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有點理解老莫沒叫人搬走騰出房子的做法。說不明白,也用不著說明白。


  “內子在家裏一直念叨著,說沒有您,我現在怕是一杯黃土了。我心裏實在感激得很,如今有的日子,都是您給的。”


  老莫淡淡一笑,喝了一杯酒,自己又倒上了。


  “是你媳婦兒救的你,”說著又想起了什麽,意味不明一笑,“還有你爸。當爹的,為了兒子能活命,什麽法子都想得出來的。”


  這話聽著,卻沒有什麽怨氣,純粹就是感歎罷了。若他的遠東能活著,他也是什麽都能做的。


  紀東方一直知道楚婕上京城救他和紀京生實在艱險重重,可楚婕大多數時候說起來輕描淡寫,真到了要緊處,還不時滿嘴跑火車胡說八道,每每把紀東方的注意力都帶得跑偏了。


  老莫喝了兩杯,想起當日情形,也有些不知道作何表情。而紀東方聽著聽著,卻仿佛飄飄然靈魂出竅,回到決定他生死的那天。


  那時候老莫拒絕拿起手術刀,紀京生出了主意,楚婕說服了院長,在入夜的時候,安排了一隊醫生護士把紀東方推進手術室。


  臨走前,楚婕俯身在紀東方床頭,在他的額頭上珍重地落下一個親吻。


  “活著,我隻要你活著。”


  在這個年代,她的行為算得上出格了,可護士也隻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們是看著紀東方被擱在在醫院裏,卻生生耽誤了治療的。


  楚婕暫時還不能到手術室外等著,她走到廊盡頭,額頭靠在冰涼的牆麵上,借此冷卻腦子裏沸騰的思緒。


  安平默默到她身邊,拉住楚婕的手搖了搖。


  “娘,您不要擔心。如果那位醫生爺爺還是不肯給紀叔叔做手術,我去給醫生爺爺磕頭。我告訴他,紀叔叔有多好,紀叔叔做過多了不起的事情。不管給他嗑多少個響頭,怎麽求他都可以的。”


  楚婕蹲下來摸摸安平可愛的後腦勺。冰涼的額頭和他的頭貼了貼。


  “我大兒子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兒子,我想,紀叔叔要是知道你這樣說,一定會拚命打敗死神,活著回來見你的。”


  安平往後仰了仰,拉開與老母親額頭的距離,熱乎乎的手掌心緊跟著就捂在老母親的額頭上。


  “嗯,紀叔叔會這樣的,就像紀爺爺一樣。曆經千辛萬苦,打敗死神,浴血重生。”


  楚婕噗嗤笑了,原來給小崽子們多講幾個故事,最終都會化成福報,治愈她自己的心靈。


  那間手術室就是穆遠東手術失敗過世的地方。


  老莫醫生被院長欺騙走進手術室時,身後的門驟然關閉,方才還漆黑一片的手術室乍然亮起。而麵前的手術台上躺著紀東方,助理醫生、麻醉醫生和護士們嚴陣以待。


  老莫醫生瞬間就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他火冒三丈,瘋了一樣拿身體去撞門,對門外的院長又是詛咒又是怒罵又是威脅。


  與他隔著一扇門的院長默不作聲,無論他怎麽發泄都不搭腔,老莫醫生都懷疑他把自己鎖在手術室裏後,就遁走了。


  這麽想著他又有些茫然,回頭安靜如雞的醫生護士:每一個都很眼生,他們和他無冤無仇,對莫遠東的事也沒有半分責任。他的憤怒和尖酸刻薄,再怎麽也找不到他們頭上去。


  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


  如果紀東方隻是別人嘴裏的一個病人,一個代碼和符號,他確實可以做到毫不猶豫地拒絕。


  可現在紀東方變成了一個躺在手術台上隨時會停止呼吸的人,麻醉醫生已經給他上了麻醉藥。


  這就像汽車點燃了發動機,隻等他去踩一腳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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