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歸程
紀東方低頭,盯著楚婕的眼睛,好久好久。
楚婕怎麽可能心虛嘛,盯回去,我盯,我盯,我盯,你看我真誠的眼睛,我說的都是真噠!
紀東方張口,楚婕還以為他火眼金睛,要說什麽“不要欺騙我這種長得好看的年輕人”。
結果人開口就是一句:“等等,你為什麽要去看心理醫生?”
楚婕本來是喝了酒有點興奮,腦子一抽瞎忽悠老公來著。
結果紀東方美色在前,又有學術追求在胸,竟還能抽絲剝繭,直達核心:你去看過心理醫生?是為了什麽?
楚婕那一刻,真有種突然被什麽劈中了,突然鼻子酸澀,想要流淚的衝動。
然後等她發現的時候,眼淚已經嘩地掉下來了,把紀東方嚇得夠嗆,一邊留意著小崽子們別注意這頭動靜,一邊側身小心捧起老婆的臉,給老婆酒後紅撲撲的臉擦眼淚。
“怎麽了?”
楚婕真是,沒來由委屈死了,這酒怎麽就這麽厲害呀。
“你幹嘛要五十年代生人啦!你給我老老實實做個八零後九零後不行嗎?就算你是零零後,我……我大不了不要節操收了你。”
紀東方哭笑不得,亂七八糟這都是什麽呀?
“你那時候在多好,非得我顛倒時空來找你,你怎麽早不出現啊?”
紀東方心疼死了,在他昏迷的夢裏,見到的那個痛失雙親後行屍走肉一般的她,打點精神不要被人吃肉喝血的她,他真是太恨自己沒能真正出現,陪在那個她身邊。
這會兒抱著難得軟弱的她,他珍之重之在她頭頂吻了吻。
“對不起,我來遲了。”
可既然來了,就再也不會走啦。
已是深秋,空氣都是冷的。可這光線蒙昧的公交車上,楚婕靜靜偎在他肩膀上,看著前排的小崽子們嘰嘰咕咕說著說那,時間慢下來,心是充實的,我愛的人在哪裏,哪裏就是全世界。
到家的時候,老爺子正和書房出來,在楚婕把徐知秋給的東西收拾好,他就同兒子兒媳交代了一聲。
“你之前說的事情,我已經找過組織辦好了。”
這是說他同組織提前立下遺囑,要是有一天他過身,名下的所有東西都留給國家。
行!就這樣吧。
紀京生之前心情還有點複雜,甚至組織也勸他多考慮考慮,說這不是從前有今天沒明日的時候了,太平年景,總要多給子孫考慮的。
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真是留給孩子真金白銀就是好的嗎?
紀京生心想,阿婕是有那樣的傲氣和信心,知道她教養出來的孩子,並不是要躺在父輩祖輩的功勞簿上過日子的。
這些天展淩雲一直在外麵跑,已經把京城的黑市情況都摸明白了。
越是如此,他就越壓抑不住興奮,連老爺子都叫他逮住了,就是要說一說這物流和批發的可為之處。
“叔,老百姓過的到底是什麽日子,您也是知道的。田地和現有的工業,並不能滿足大家的需要。經濟要是不發展,再過個幾十年,積貧積弱,又是落後挨打的命運。”
紀京生想得隻有比他更深的,可有些話,老爺子不會貿然開口。
“國家也在討論這些問題了,淩雲啊,你也要記著,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展淩雲咂摸了一下個中深意,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所以我現在動不得?”
自然不能輕舉妄動的,要想走得遠站得高,你不能墨守成規,同時又要“循規蹈矩”;你的眼光可以領先於時代,卻不能領先於規則。
展淩雲隻覺得一盆冷水潑過來,一下子都有點怏怏的:看到那麽個大餅就在眼前卻不能吃,這不是叫人抓耳撓腮心癢難耐嗎?!
紀京生看了又好笑,這孩子經過了這些年風雨,難得看他這麽沉不住氣。
“先準備著吧。給國家一點時間。”
這多少也算是老爺子給的承諾了,展淩雲頓時心放到肚子裏。
“成,我趁著這幾年多掙點錢,真要像阿婕說的鋪開那麽大的攤子,沒錢也寸步難行。”
就是這個理!蟄伏時壓低身體,可不是為了蓄力彈跳得更高呢?
展淩雲就等不得了,這就要收拾了東西回東北:“那頭的攤子一直扔著呢,我得回去看著。”
結果收拾完了,瞅著小崽子們,還挺舍不得怎麽回事?
“你們要不要跟伯伯去玩呀?”
想去,可想也不能呀!
展淩雲惆悵得很,下定了決心:“等過年,我再來。”
來唄!誰還不招待你咋的?
紀東方很是受到了冷落,原來兩個人最哥倆好的,結果這才幾日呀?展淩雲心裏小崽子們都比他靠前,人依依不舍的時候,找人聊天也直接跳過了他,反而找上了楚婕。
“阿婕,你沒事多琢磨琢磨,以後我誰都不合夥,就隻跟你兩個闖!”
楚婕等的就是這句話了:“行!我好好想想,跟東方商量個企劃書來。”
展淩雲自然又追著問企劃書是什麽,楚婕給解釋了,他拳頭往桌上一錘。
“這就能展開宏圖該多好呀!”
楚婕給他咬牙切齒的模樣整得笑死了,還宏圖呢!這哥們是雄心壯誌呀。
那可不呢?生活不僅欺騙過我,還將我珍視的一切碾碎,拎著我的衣領,叫我再不要肖想拚湊自己的人生。
我偏要叫它看看,我的命運,終會握在我自己手裏!
他定好要離開那天,紀東方給送到火車站,路上,展淩雲看著公交車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眼裏都是熊熊的光。
“東方,連自己的名字都要抹去、像是喪家之犬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我曾經跟自己說,我再也不回來了。”
紀東方沒說話,他離開京城那日,倒沒有這樣決絕的誓言。隻是,他在異鄉泥濘裏寸步難行時,難免也有過恍惚的覺悟:有個地方,我或許此生都回不去了。
“可現在,我回來了。雖然還要離開,可我又跟自己說,以後,隻要我不願意,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把我趕走。”
紀東方扭頭,展淩雲也正從窗外收回目光,嘴角帶了堅定的弧度。
沒有苦大仇深,沒有怨天尤人,不是要放過害過我的人,隻是,我學會了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