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離歌

  安寧寧鼻子一酸,聲音都是潮濕的:“爸爸在家的時候,每個人都很開心,很幸福。娘,你每天都笑得很多,很大聲。”


  楚婕輕笑,真是個傻姑娘啊:“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娘也經常笑呀。”


  安寧寧搖搖頭,小腦袋蹭得楚婕有些癢,心裏像有個小刷子劃過,滿滿都是溫柔。


  “不一樣的,那時候,你沒有這麽放鬆,沒有這麽……自由。”


  安寧寧也說不上來,那就是一種感覺。紀東方在身邊的時候,楚婕每一刻都是自在的,完全敞開的。區別大概就像是漫天的星辰,是掛在宇宙蒼穹中,還是映在湖中海上。


  楚婕怔了怔,沒想到安寧寧竟然這麽敏銳。她親親小姑娘的頭頂,轉眼間,小姑娘就長大了,從那個暗淡的、沒有存在感的、善良卻自卑的“寧狗”,長成一朵從枝頭綠葉裏探出花蕾、伸展花瓣的女孩兒。


  “娘也希望能和爸爸一直一直不分開,我們一家人,打打鬧鬧的,雞飛狗跳的,再沒有更自在的日子。”


  安寧寧輕輕歎口氣,轉身在楚婕身上靠著,這大概也是一種成長的煩惱吧。


  楚婕溫柔地用手指給她梳理著已經養得濃密烏黑的頭發,滿滿都是愛。


  “我寧寧,人生啊就是這樣的,我們當然希望它一直一直都是甜的,有滋有味的。可不是啊,有時候是酸的,有時候是苦的,有時候呢,又是五味俱全的。我們能做的,也隻有去嚐每一種滋味,哪怕是苦裏,也要榨出它的養分來,把自己變得更勇敢,更強大。”


  門外,雙胞胎你擠我我擠你的,便在門縫處偷聽娘和姐姐的對話。


  聽到這裏,好像也沒有必要再聽下去了,安平拉著安生,兄弟倆進了灶房,在暖和的灶膛前坐著,安平長長歎了口氣。


  “弟弟,我們都要和娘學習。”


  娘是個多麽勇敢和豁達的人啊!我們都為了爸爸要離開的事情難過得不行,可娘呢,還能反過來安慰我們。


  安生嘟嘟嘴,突然握著拳頭,對著虛空發氣。


  “都怪賊老天,造了這討厭的命運來捉弄我們!”


  安平無語了半天,也握拳,和弟弟的拳頭碰了碰。


  “我們強大起來,打敗他!再不給他捉弄我們的機會!”


  兄弟兩個擊掌盟誓,立下很了不得的誌向。雖然這個誌向,安生很快就給拋諸腦後,可安平,他一直記在心裏,一直一直記著。


  再是不舍,再是抗拒,離別的日子近了。小崽子們眼裏勇敢又豁達的楚婕在漆黑的夜裏,將頭埋在紀東方胸口,久久不肯抬起頭來。


  紀東方便也不去勉強她,隻將她狠狠擁著,要揉進胸口那般凶狠,渾然不怕抱疼了她。


  “阿婕……”


  楚婕鼻子一酸,唯有在他厚實的胸膛上蹭一蹭,再去凝神聽他有力的心跳,才似乎有點真實感。


  “兔子就不要喂了,又是割草又是清理兔窩,不必要受這個累;小崽子們平日裏調皮,你不要傷神,我看青鬆很製得住他們,多交給他就成;還有,不要總惦記著京城,拾掇那許多土特產來,要花多少心思;

  “翻譯也不急的,整日伏案,腰啊、脖子啊、眼睛啊,都受罪,不靠著這個吃飯,更不要用它揚名立萬的,把身體搭上去不值得;小安隊長也好,別的什麽人也好,要是找上門來想尋人幫忙,你應了就是,給我寫信去,我總能想了辦法。你們如今還住在村子裏,便是你總有辦法應付,也沒必要得罪了人。我隔了這麽遠,有什麽都是鞭長莫及,說不得就有需要求到他們門上的地方;


  “還有爹娘,甭管三房怎麽鬧騰,自然有爹和建國去出麵,你不要輕易攬了事到身上,如今爹娘牽掛你和孩子們,自然願意站在你這邊替你多想幾分。可假若有個什麽萬一,到底同三房打斷骨頭連著筋,你在中間裏外不是人……”


  楚婕默默聽著,紀東方從來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如今就在她耳邊,絮絮說著每一件小事。他的聲音低沉,敲擊著她的耳膜,隨著說話,胸口的震顫引發的共鳴,一路牽引到她的心房。


  她將自己窩得更緊,閉上眼睛,手卻在被窩裏尋了他的,牢牢鎖住了。


  “知道了,孩子爸。”


  紀東方怔了怔,半響,捏捏她的手:“家裏就交給你了,孩子媽。”


  孩子爸顧慮著外頭冷,堅定拒絕了孩子媽帶著孩子們去送他,又怕孩子們不舍,起了個大早,想著要趁他們起床前離家。


  提著行李包要走出院門的時候,他的腳步又頓住了,將行李包放到院門口,回了房間。


  楚婕早被他壓著不許起床,這會兒呆呆躺在炕上,一雙眼睛有些無神地瞪著頭頂的虛空。分明天還沒有大亮,看到的也隻有熹微辰光,可這樣定定瞧著,大概也能填補一兩分內心緊縮的空落感。


  聽到門響,她竟然沒有反應過來,慢慢將腦袋轉過來,看他大步邁過來的樣子,像是冬日裏熊熊燃燒的烈焰。


  她本能“啊”了一聲,隻覺得心都被扔進沸騰的鐵水裏,又是熱又是痛,下一秒,就迎上他帶了吞噬意味的吻。


  她正需要這個,毫不猶豫地回應了他,分開時,雙雙都有種靈魂都交付的宿命之感。


  紀東方一句話都沒有說,摸摸她紅潤的嘴角,連人帶被子抱了起來,大步往外走。


  楚婕也沒有問,任他將她抱到小崽子們屋裏,將她和孩子們安放到一起。


  然後他便走了,連頭都不曾回,也或許,是不敢回。


  再重逢,便要等到半年後了。


  這半年,在楚婕的記憶裏,並沒有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


  紀東方走了,她神不守舍了幾天,到底又被小崽子們營造的雞飛狗跳和氣急敗壞占據了心神;


  安建國正月初十便回了學校,臨走前和楚婕長談了一次。一是感激楚婕照顧父母;二,也是委婉地同楚婕說明自個兒的打算,等他畢業,還是更想回到峰陽縣來,腳踏實地,做出點成績來。


  楚婕自然知道他是不願意成了紀東方的負擔,但未來的事情,在巨變的時代實在有太多可能,她也沒必要這會兒就替人家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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