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粗暴

  老莫醫生已經好些年沒吃過一頓正經飯了,也沒有客氣,把楚婕帶來的飯菜一掃而光。


  吃完了,腆著肚子把碗筷一推,吊著眼皮子看楚婕。


  “你就是一日照三餐給我送飯菜也沒用。我自己的兒子都沒了,為什麽要去救別人的兒子、別人的男人?叫人家闔家團圓,享天倫之樂,我好看著眼饞嗎?”


  他的語氣和神情,叫楚婕怎麽都無法熬一碗心靈雞湯來,說什麽“你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伸伸手吧,不要讓別人經曆和你一樣的痛苦。”


  可別人痛不痛苦關他何事?他經曆那些磨難的時候,加諸傷害到他身上的人,難道會考慮到他和他親人的痛苦,對他網開一麵、手下留情?

  是的,對老莫醫生所經曆過的苦難,楚婕便是動用她最好的想象力和共情能力也難以理解萬一——即便季家父子也在經曆這種磨難,而她深深地愛著紀東方、擔憂著紀東方。


  在他們的苦難麵前,她永遠都是來自於21世紀的外來者。


  楚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低頭收拾了碗筷放進飯籃裏,退後了一步:“那我走了,老莫醫生。”


  老莫醫生沉默地看著她離開,許久,抹抹臉苦笑:哪裏還有什麽老莫醫生呢?最開始他是莫醫生,後來遠東來了醫院,大家為了區別開來,便叫遠東小莫醫生,叫他老莫醫生。可遠東都沒了,他也再不是醫生了。


  紀京生整天處於昏睡和清醒的交界處。楚婕怕他憂心,壓根就沒有告訴他老莫醫生的事情。他好像也害怕給楚婕增添任何負擔,一直沒有開口問。


  這會兒楚婕拿棉簽沾水,給紀家父子分別潤了嘴唇,猶豫再三,拐彎抹角地問紀京生。


  “老爺子,如果有一個人,他失去了自己最親的人,經受了很多的非難和折磨,變得冷漠和自我放逐。要用什麽方法才能讓他放下偏激的念頭,去做一件對他本人毫無好處,卻能挽救人性命的事情呢?”


  紀京生瞬間就猜到了楚婕問這話的原因,他努力張張嘴:“東方?”


  楚婕隻得點頭:“有能為東方做手術的醫生,但他的兒子因風波而死,這些年也下放受了非人的待遇,他……拒絕重新拿起手術刀。”


  紀京生艱難地問她:“是怎麽說的?”


  他是想知道老莫醫生的原話是什麽,好根據老莫醫生的說辭分析對方的心理,找出能改變他想法的突破口。


  “……他說,‘我自己的兒子都沒了,為什麽要去救別人的兒子、別人的男人?叫人家闔家團圓,享天倫之樂,我好看著眼饞嗎?’”


  楚婕複述老莫醫生的話時都覺得很難過,這話裏實在有太多心酸和絕望了。哪怕老莫醫生是帶著諷刺和刻薄的語氣說出來的,也無法叫人不感到淒涼。


  紀京生閉閉眼睛:對方失去了兒子,可他卻不得不為了自己的兒子去算計他。


  如果說老人在戰爭年代是“二話不說就是幹”類型,紀京生則更擅長於博弈。


  可他此刻躺在病床上一動都不能動的時候,想的也是簡單粗暴的法子。


  他拚著僅有的一點力氣,在楚婕耳邊用最簡單的話語,把他的法子說出來。


  楚婕聽了也是沉默,垂著頭在紀東方的病床前站了半天,對紀京生點頭。


  “好,您放心,我來辦。”


  她先去找了院長,把計劃一五一十跟院長報備了。


  院長頗有些驚駭,瞠目結舌地,都有些結巴了:“這……這太冒險了。要是行不通,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楚婕何嚐不知道這點呢?要是現在有細水長流的時間,她絕對能豁出去,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用自己的誠意打動老莫醫生。


  可紀東方沒有那麽多時間了,他全身的髒器在一點點衰竭,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停止呼吸。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也或許就是此刻。


  “院長。試一試?我們現在做的,不就是在垂死掙紮跟命運下個賭注嗎?”


  院長緊緊握著手裏的鋼筆,楚婕都擔心他會把鋼筆折斷。半響,他往桌上一拍。


  “就這樣吧。”


  楚婕說不盡自己心頭的感激:院長從前並不認識紀家父子,也曾經被幹部裝的主子壓著,麵對著醫院裏的病人卻無法診治。


  可是,正是他給了楚婕一條路,至少能讓她在雲醫生被征召走之後,不至於陷入絕望。


  這件事的準備工作楚婕也插不上手,但不做點什麽,她心裏七上八下的全然落不到實處。


  她隻能忙忙碌碌地打了盆熱水來,把紀東方全身上下擦得幹幹淨淨,又給紀京生擦了手和腳。


  時間還很充裕,她索性跑到菜市場裏,買了滿提兜的菜。


  回出租屋裏,她揉了好大一團麵,咚咚咚剁了滿盆餡,包了兩蓋簾的餃子和包子,通通架到爐子上蒸熟了;

  又趁著這個時候,把一掛豬下水洗得幹幹淨淨,該燉的燉,該炒的炒,該涼拌的涼拌。


  小費在房裏聽著廚房的動靜,好幾次擔憂地這邊看: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是不想過了的節奏嗎?


  楚婕也沒管小費怎麽想,給他送了幾碗過去,沒聽他推辭就走了。把餘下的吃食徑自收拾起來,一股腦兒送到醫院裏去。


  青鬆和老人已經帶著小崽子們回來了,大概是出去走了一圈的緣故,老人的臉色和精神頭都好了不少。


  楚婕打發青鬆和小崽子們到一旁吃飯,她把今天晚上的計劃同老人說了。


  老人倒沒覺得有什麽過火的:“我看行,你這個法子想的好。”


  楚婕忙擺手不敢居功:“這是紀老爺子出的主意。”


  老人也沒什麽意外的樣子:“就是要這樣,非常時候用非常手段。婆婆媽媽的反而耽誤了時機,什麽事都幹不成。”


  楚婕笑笑,不敢就此樂觀:現在,隻能看老莫醫生的了。


  晚上七點,被院長留下來的手術室護士準時到病房來接紀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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