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告別
隨著第一縷陽光躍出地平線，寂靜了一夜的南京城再次開始了新一天的喧囂，一隻早起的飛鳥張開翅膀從城牆上快速的掠過，在城裏打了一個盤旋之後，落在了一個西式洋房的花園裏。洋房是棟三層樓的白色建築，在這棟建築物三樓拐角的一個房間裏，裹著被子的九斤躺在地板的墊子上呼呼大睡，已經起床穿著睡衣的唐城此時正倚在窗戶邊極目遠眺。
那天被劉山羊無意在淳化鎮遇上，劉山羊本本來都已經把唐城和九斤帶回二連的駐地了，可二連自己都是借住在教導總隊的營房裏，除了夥食自理之外，二連其他所有的補給都來自教導總隊，所以劉山羊手上根本就沒有醫治唐城的藥物。左思右想，劉山羊又開車去了一趟淳化鎮的那家客棧，找到了被自己丟棄在房間角落裏的那張紙條，並按照紙條上的地址把唐城和九斤給送了過去。
吳姓老者的兒媳婦知道自己一家人都欠了唐城的人情，所以劉山羊上門送人的時候，這家人倒是沒說什麽，而且吳姓老者的兒媳婦本身就是個西醫，德國領事館裏也不缺什麽藥品，昏昏醒醒的唐城就這樣被劉山羊留在了吳姓老者的家裏，也就是唐城此刻待著的這座西式洋房。“九斤，該起床了。”唐城打算把九斤叫起來，可後者睡的太死，唐城怎麽叫都叫不醒，隻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房間角落的架子上放著一隻棕色的小皮箱和一個粗布包袱，唐城認得出那口小皮箱是屬於吳姓老者的，老頭子逃離上海的時候，就是用這口箱子裝走了自己收藏多年的幾冊古籍善本。活動了一下手臂，感覺身上有了些氣力的唐城把皮箱和那包袱都擺到了自己睡覺的大床上，打開皮箱，裏麵擺著唐城的兩支手槍和幾個空的備用彈夾，還有一些法幣、大洋這樣的零碎。
還是和往常那樣，唐城盤腿坐在大床上，在鋪開的粗布上開始擦槍，身處亂世的唐城知道什麽能保護自己，尤其羅伯特和謝波都說過槍是士兵的第二條生命。熟練把兩支手槍拆卸成零件，拿著幹淨的粗布一個一個的擦拭著那些零件，唐城甚至連箱子裏的那些備用彈夾都擦拭了一遍。與其說唐城是從上海逃難來的南京，到不如說他是一路殺著日本兵來的南京，除了M1911的彈匣裏還剩下四發子彈之外，唐城就隻剩下那三枚手榴彈了。
慢騰騰的把手槍組裝好，聞著槍油的味道，唐城仿佛又回到了直麵日本兵拚死搏殺的時候。擦拭好自己的兩支手槍，見九斤還沒醒，唐城伸手又把那個粗布包袱打開。包袱裏的東西是唐城在路邊射殺那些喬裝百姓的日本兵後，從屍體上找出的東西，那幾把刺刀當時就被唐城給扔了，包袱裏裝著的是兩支駁殼槍、兩支日式南部手槍和幾個甜瓜手雷，當然子彈是不能少的。
謝波跟唐城閑聊的時候說過日軍的武器裝備，這種日軍普遍裝備的南部手槍雖說外形上和德軍配備的魯格手槍很像，但性能上卻還不如山西兵工廠生產的仿造駁殼槍。許是和劉山羊在一起待的時間長了，又或者因為唐城從小就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在日本兵屍體身上發現這些武器的時候，唐城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在考量這些手槍拿到黑市上能換回多少錢。
退出彈匣、拉動後置槍機檢查槍膛裏是否還有預壓的子彈，盤腿坐在床上的唐城把玩著手中的南部手槍。6個彈匣裏全都填滿了子彈，唐城退出所有的子彈數了一遍，一共48發子彈。擺弄了一會那些子彈，唐城漸漸沒了興趣，伸手拿過那兩支駁殼槍開始退彈匣，填裝10發子彈的彈匣比唐城那20響的彈匣端了一大截，所幸他們使用的子彈是一個口徑，唐城打算把槍買了，把子彈留下自己用。
“小唐，你醒了嗎？準備吃早飯了。”房門傳來一陣有節奏的叩擊聲，緊接著便是吳姓老者那中氣十足的聲音。來了南京，老頭子似乎又恢複了在上海時候的悠閑生活，每天早上都要在家的周圍轉悠一圈，然後帶著熱氣騰騰的早點挨個叫醒家裏的人起床吃早飯。唐城悶聲答應一聲，然後把昨晚喝剩下的半杯涼茶潑到了九斤臉上，這才把酣睡不醒的九斤給喚醒。
“老爺子，我的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也打擾你們好些日子了，我和九斤準備今天就離開南京去四川，先提前和你們說一聲，一會我們就去收拾東西。”咽下嘴裏的油條，唐城把想要離開的想法在餐桌上說了出來，埋頭大嚼的九斤倒是不在乎跟著唐城去什麽地方，隻要唐城管飯還幫著自己殺日本兵報仇就行。
“你的傷還都沒有好利索，還是再住些日子再說吧，萬一要是路上又病了怎麽辦？。”老頭子當然是不願唐城和九斤離開，再說那天送唐城來的國軍軍官說了要來接唐城的，唐城就這麽走了，萬一那個國軍軍官跑來要人怎麽辦。老頭子不願意，老婦人自然也是一樣極力挽留唐城和九斤再多住些日子，嘴裏嚼著油條的小女孩更是當即就要哭出來了。
唐城還沒有說話，小女孩的媽媽倒是讚成唐城的打算，“小唐，現在雖說路上不好走，不過重慶那邊應該比北邊要安全些，我們使館的德國人都說了，要我們這些工作人員近期也要帶著家人搬去使館居住，外邊一直說上海敗了，日本人會追著國軍撤退的部隊來打南京，你是不是有什麽內幕消息呀？”
“梅姐，我就是一個小孩子，哪裏來的什麽內幕消息，我的養父在上海去世的時候，就交代過我去重慶，要把一件東西交給他的朋友。”唐城笑著回答小女孩母親的問話。唐城一直貼身帶著一隻層層包裹的油紙包，那裏麵是唐城的美國護照，在洋房裏醒來之後，唐城想過拿著護照去美國大使館求助，可惜他現在已經和玫瑰酒吧的老板麥克失散，身上就剩下兩根金條的唐城都不知道自己去了美國能做什麽。
好不容易才把小女孩哄的不哭了，老婦人這邊又開始抹起了眼淚，雖說知道唐城是殺過日本兵的，而且後來也知道那些路人裝扮的家夥都是日本兵，可親眼看到唐城殺人卻是另外一回事。尤其唐城看著也就十幾歲的樣子，這麽大點的孩子就敢拎著槍一氣殺掉好幾個人，在老婦人看來簡直不敢置信，唐城當時滿身殺氣的樣子的確是把老婦人給嚇著了。
可後來發生難民搶奪食物和財物的事情卻讓老婦人明白了人心險惡，也明白了唐城一路護送他們的艱辛，淳化鎮為唐城更換衣服的時候，唐城身上的那些傷更是讓老婦人不忍麵對。老婦人的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唐城被劉山羊送來之後，出於對唐城的愧疚和愛憐，老婦人像照顧自家孩子一樣在照顧唐城，這突然說是要走了，老人家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好了，你別哭天抹淚的了，小唐和九斤隻是要去四川，又不是走出中國了，早晚還是會有見麵的機會，我就不信打走了日本人，小唐不會回來看我們。”吳姓老者倒是看得開，和唐城接觸的這些天，已經知道看著年少的唐城實際是個有主見的人，所以吳姓老者便不再阻攔唐城的離開，不過他還是叮囑自己的兒媳婦為唐城準備一些治療外傷的藥物帶在身邊。
“這兩支手槍送給你們留個紀念吧，雖說是我從那些日本兵身上找到的，但這種日本手槍的後坐力並不是很大，用來防身也算不錯。”讓九斤帶著小女孩去了花園，唐城拿出準備好的兩支南部手槍和四個備用彈匣交給吳姓老者，“就像您剛才說的，現在兵荒馬亂的，身邊有個防身的東西也是好的，有備無患嘛。”
唐城要九斤自己挑選武器，九斤也不喜歡南部手槍那種怪模怪樣的東西，隻是拿走了唐城準備棄之不用的那兩支駁殼槍，所以唐城打算把這兩支手槍留給吳姓老者一家留作防身之用。“多謝你們這幾天的照顧，那我們就走了，多保重。”一身西裝打扮的唐城帶著身穿短衫的九斤告辭離開，吳姓老者一家人一直把唐城他們送出街口才含淚停住腳步。
“你小子這是想開溜呀，還好老子來的及時。”唐城和九斤剛走出不遠，就被突然出現劉山羊和碾子給攔住了。也不理會唐城的驚愕，用力攬住唐城的肩膀，劉山羊笑的活像剛偷了雞吃的狐狸一樣得意，“老子能掐會算，就知道你小子會偷著開溜，還好吧你給截住了。”
九斤已經認出劉山羊就是那天從淳化鎮接走他們的那個軍官，後來也是這個軍官把自己和昏迷不醒的唐城送去吳姓老者的家裏，見唐城已經被劉山羊攬著尖兵帶走了，九斤也隻好背著包袱跟在後麵。“你小子不仗義啊，明明已經知道二連來了南京，為什麽就不願意去見見二連的兄弟們，虧得謝連長還一再的惦記你小子。”劉山羊就像個碎嘴的婆子，走了一路就說了一路，讓唐城連一點說話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