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宜
李青如稍稍一怔:“就是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可那日分明沒有煙火,他卻偏說今夜的煙火甚是好看,讓我也不明白了。”
沈風絮輕輕點頭。
想來,李成川應是在除夕之夜注意到了一些異樣,但所說的是否是欽天監中的事宜還未可知。
但那一夜的事情已經過去,若再追究,也無甚意義了。
可……
沈風絮仍是好奇李成川口中的煙火,於是略一思忖,便道:“下次青如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在教教我騎射吧。”
李青如含笑應道:“那自然好,隻不過東寧伯府怕是沒有地方練習騎射,要你來我家了。”
“那就多謝青如姑娘了。”沈風絮道,心中卻是想著,下次若有機會,定要詢問一下李成川。
兩人在屋中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又與李青如閑話了片刻後,李青如也起身離開了,沈風絮便將李青如一路送至垂花門外。
及李青如走後,沈風絮回到融雪院後,這才注意到,院中多出了一個眼生的小丫頭,此時正站在丹砂身後,整個人清清瘦瘦,身形嬌小,看上去溫順乖巧。
沈風絮稍稍揚眉,便問了一句:“這是怎麽了?”
歸雲院裏的婢子並不多,沈風絮即便叫不上名字,至少也都眼熟,但眼前這個小姑娘,應不是歸雲院裏的人。
丹砂將此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道:“姑娘,婢子今日去繡院將之前裁製的衣裳取回來,卻發現衣裳上繡著的都是些海棠花。”
海棠花?沈風絮微微蹙眉:“那不是沈玉樓慣用的紋樣麽?怎麽繡在了我的衣裳上?”雖如此說,但到底也不是什麽大事,沈風絮也並未放在心上。
“還不是繡院裏的人不懂事。”丹砂搖了搖頭,又想到繡院裏的管事如此不負責任,頓有幾分惱意,“婢子當時就發現不對了,結果繡院裏的繡娘們都推說紋樣是管事給的,她們隻是按著吩咐辦事,婢子又去問管事,管事又推說是已經還鄉的管事交給他的,總之,就是互相推諉,連個錯都不認,婢子也不能奈何他們。”
沈風絮搖了搖頭,道:“既然已經弄錯了紋樣,便算了吧,你去提個醒也就是了,不讓她們下次再犯就好。”
左右不是什麽大事,何況如今二夫人掌家,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因此來責怪府上的人,未免太過苛責了。
“是,婢子已經這麽做了,可還有一件事……”丹砂說著,將站在自己身後的春宜拉了過來,道,“繡院裏所有繡娘都繡錯了紋樣,但唯獨她沒有繡錯。”
沈風絮將視線落在春宜身上:“是嗎?”
丹砂點頭,便將之前春宜繡的花樣拿了出來,道:“姑娘您看。”
丹砂將衣裳在沈風絮麵前展開,隻見其上有深淺不一的梨花點點盛綻開來,濃淡相宜,顏色似是洇染在衣裳上似的,慢慢暈染化開,繡工精湛,栩栩如生。
沈風絮目光中露出讚賞之意來:“很好。”
這樣的繡工,即便是在東寧伯府中也並不多見,何況眼前的丫頭看上去年紀並不大,卻有著如此精湛的技藝,自是令人驚歎。
歸雲院裏的其餘婢子也都圍了上來,紛紛讚歎春宜精湛的繡工。
花晴也圍了過來:“這麽好的繡工,怎麽還在繡院裏呀,真是可惜了。”
大多繡工精湛的婢子,都會提拔做內院的婢子,如春宜這般繡工精湛的婢子,不該在繡院裏才是。
沈風絮抬眸看向春宜,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春宜垂著頭,低聲乖巧地道:“婢子名喚春宜,春日的春,宜人的人。”
“哦?你還識字?”
春宜點點頭:“婢子以前讀過幾年的書。”
“很不錯。”沈風絮微微一笑。
“咦?春宜?我記得以前是浣衣的丫頭。”青芽眨了眨眼,“婢子以前同花晴還在浣衣的時候,聽過春宜這名字,好像是新來的,不過後來婢子和花晴到了融雪院裏,就不知道後來的事情了。”
春宜咬著唇,道:“婢子一開始的確是浣衣的,隻是後來張管事覺得婢子的繡工尚可,便將婢子調去了繡院裏,那時青芽姐姐應已經去了六姑娘的院子。”
青芽點了點頭:“怪不得剛才就覺得眼熟呢。”
丹砂趁著這個時候問了一句:“姑娘,這丫頭的繡工這麽好,不如提拔到院子裏來吧。”
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若沈風絮想要府上的婢子,同管事說一聲便可,如青芽與花晴,都是這樣來的院子,春宜若是來此,自然也不麻煩。
何況春宜有著這樣精湛的繡工,又十分乖巧懂事,故而在丹砂問出口後,所有人都以為沈風絮會答應,春宜也抬起了頭看向沈風絮,目光中帶著期盼。
可沈風絮卻想也不想便拒絕了:“不必了,院子裏不缺繡娘,青芽花晴的繡工也並不差。”
春宜滿懷期待的目光霎時黯淡了下來,可她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低下了頭,輕輕拽緊了自己的衣袖。
其餘的婢子也紛紛一怔。
花晴見春宜如此落寞,便安撫了她一句:“你也不必如此失落,你這樣好的繡工,在繡院裏也不差。”
春宜沒有接話,隻是咬緊了下唇。
“好了,丹砂,你帶著她去領賞,然後讓她回去吧。”沈風絮淡淡地道,說著,便準備轉身離開。
可丹砂忽然喚住了沈風絮,道:“姑娘!”
沈風絮駐足,轉頭看向丹砂。
丹砂從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除卻沈風絮的事情,其餘的雜事,丹砂一概不想理會,可大抵是春宜太過可憐,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憐惜。
於是丹砂道:“姑娘,春宜在繡院裏吃不飽穿不暖,備受欺淩,她有這樣好的繡工,不如把她留下來吧?”
沈風絮不禁有些奇怪,丹砂竟會替旁人說話?可見丹砂也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沈風絮便笑了,道:“那好,既然如此,你便去同管事說一聲吧。”
丹砂忙道:“婢子這就去。”說著,就急匆匆地跑出去。
春宜站在原地,似乎是被突如其來的喜訊驚到了,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及反應過來時,便向沈風絮行了大禮,道:“多謝姑娘憐惜,婢子以後定會盡心盡力,絕不辜負姑娘。”
“好了,你起來吧,先去繡院裏收拾一下東西,便來歸雲院吧。”沈風絮說罷,擺了擺手,便轉身回了臥房裏去。
……
歸雲院裏,天色稍晚時。
沈風絮手中捧著一本書,信手翻看了幾頁,忽然隨口問了一句:“春宜現在安置好了嗎?”
丹砂點點頭:“已經安置好了,她現在住在北側的房間裏。”
聞言,沈風絮將手中的書放下了,道:“既然如此,你去將春宜喚來,我與她說幾句話。”
丹砂雖然奇怪沈風絮為何會對春宜感興趣,可也並沒有多話,而是轉身去喚了春宜來。
不過片刻,春宜便進來了。
沈風絮並沒有抬頭看春宜,而是依舊翻看著手中的書,及聽到春宜請安時,才開口道:“起來吧。”
雖說這話,卻依然沒有抬頭看向春宜,而是依舊翻看著手中的書。
春宜便沉靜地立在一旁,沒有說一句話。
沈風絮並非故意為難春宜,而是有些不信任春宜罷了,沈風絮院子裏地人並不多,但除卻采荷外,其餘人皆是沈風絮能信得過的人。
此前融雪院被燒毀,但並沒有人因此而受傷,故而如今歸雲院裏的人都是沈風絮從融雪院裏帶過來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唯獨春宜不是。
所以沈風絮有心試探春宜。
此時,屋內寂寂無聲。
沈風絮慢慢地翻看著書,隻偶有翻動書頁的聲音傳來,而春宜則低著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氣氛稍顯壓抑。
及沈風絮翻看完了手中書本的最後一頁,這才慢慢地將書放在桌上,抬起頭看向春宜。
春宜雖是低著頭,可似是感受到了沈風絮傳來的視線,身子稍稍一顫,但仍是站穩了。
沈風絮這才慢條斯理地發問:“你是哪裏人?”
“婢子是安州人氏。”春宜答道。
“你爹娘呢?”
說到這個,春宜的頭更低了:“家父是私塾的教書先生,家母是安州繡坊的繡娘。”
“哦?”沈風絮稍稍奇怪了,“這麽說來,你的家境應還不錯,那你怎麽會成了仆役?”
教書先生的束脩應相當豐厚,春宜本是清白人家,又何必賣身為仆役。
“家父在私塾教書的時候,不慎得罪了安州知州大人的長子,後來便被百般刁難……”說到這裏,春宜的語氣變得十分淒涼又哀傷,似有點點浮冰細碎,觸目驚心,“也因此,婢子家破人亡,後來被賣到了牙行,一路漂泊到了京城裏,又被賣到了東寧伯府裏。”
沈風絮又細細地問了一些問題,春宜皆滴水不漏的回答了上來,將她過往的生平經曆字字不差的說來,沒有一絲漏洞。
沈風絮問罷,便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可春宜卻沒有走,她上前一步,跪在了沈風絮麵前,一字一字地道:“婢子知道自己初來乍到,六姑娘並不信任婢子,可婢子對姑娘絕無二心,絕沒有任何對姑娘不利的心思,還請姑娘放心。”
沈風絮笑了笑:“你又何故如此?快起來吧,我不過是例行問話而已,你這麽聰明伶俐溫順乖巧的丫頭,還有誰不喜歡呢?快回去吧。”
見沈風絮如此說,春宜才稍稍放心了,站起身來,道:“婢子告退。”
見春宜退了出去,一旁,雲挽才站了出來,道:“這丫頭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她方才也聽了沈風絮與春宜的對話,隻覺得春宜太過淒慘,本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卻驟然家破人亡,賣進牙行,成了婢子,如今進了東寧伯府後,在繡院裏也是受人欺淩,實在是令人不忍。
沈風絮卻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倒是不這麽覺得。”
雲挽不由奇了:“此話怎講?”
即便春宜當真有什麽異心,可從剛才的表現來看,是絕無任何問題的,沈風絮又是怎麽看出來的呢?
沈風絮淡淡地道:“若是我突然問你的生平經曆,你能這麽快的回答出來嗎?”
雲挽稍稍一愣,遲疑著道:“這……”
倒不是答不上來,可即便是答出來,也稍要思索,至少要回憶一下,但是春宜卻仿佛是背過了一般,隻要沈風絮問了,便毫無滯澀地答上來了。
雲挽剛才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可沈風絮這麽一說,她也隱約覺得有些奇怪了。
“說的也是,這丫頭自來了東寧伯府之後,也沒有接觸過你,卻偏知道你喜歡梨花,就連繡院裏的其他繡娘也不清楚。”雲挽也露出了思忖之色。
沈風絮點點頭,道:“不錯,所以之後要麻煩你盯著點她了。”
“好。”雲挽應了一聲。
……
春宜在歸雲院裏住了些時日。
這一日,春宜懷中正抱著繡布向外走去,正走至花林邊時,卻忽然被一人喚住了。
春宜回過頭去,卻並沒有看到人,隻有聲音從花林中傳來:“你走進來就能看到我了。”
春宜大抵是聽出了說話之人是什麽人,便也沒有猶豫,抱著繡布便走了進去。
及推開花林之後,便見到了一人站在花林之中。
春宜道:“青梔姐姐,是怎麽了嗎?”
站在花林中的人正是青梔。
青梔抿了抿唇,神色稍顯冷淡,道:“你在歸雲院裏也待了這麽久了,怎麽都沒有來找我?是沒有打聽到什麽消息嗎?”
春宜搖了搖頭,道:“六姑娘小心謹慎,一直在提防著婢子,婢子不敢露出什麽破綻,自然不敢來見青梔姑娘。”
青梔蹙起了眉,道:“罷了,且不說這個了,你先同我說說,六姑娘平日裏有什麽習慣?”
春宜稍作思忖,道:“六姑娘一直在提防著婢子,婢子一直沒有機會接觸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