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碎裂
太和殿內。
方一邁步走進去,視線便被琉璃宮燈所吸引了視線,精巧雅致,其上有色彩斑斕的綢緞順著宮燈下垂,隨著微風輕輕浮動,有八根盤龍支柱撐著整個太和殿,雕刻栩栩如生,因著是深冬時節,地麵上鋪設著厚厚的銀紋絨絲地毯,十分溫暖宜人。在每一個燈柱的角落,都有爐火溫熱,添著各種各樣的香料,讓大殿中不僅溫度宜人,更有香氣撲麵而來。
皇帝的龍椅便陳設在大殿的正中心,一旁是皇後,而在另一側,竟是一個關著翠色鸚鵡的鳥籠子,正有一直翠色鸚鵡在其中,隻是那鸚鵡十分安靜,雖在籠子中搖頭晃腦,但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寧王妃在沈風絮的耳邊低聲道“可看見那隻鸚鵡了嗎?那是皇上十分看重之物,便連這樣的宮宴上,也要將它帶著。”
“皇上為什麽會看重一直鸚鵡呢?”聞言,沈風絮不由問了一句,心中有些好奇。
“聽旁人說起,這鸚鵡是幾年前旁人送給皇上的,隻是這鸚鵡不善人言,皇上便請了宮中馴養鸚鵡的人,可這鸚鵡卻也一句話都不會說,甚至連一些鳥兒的鳴叫聲,在這隻鸚鵡身上都不會發生,久而久之,皇上便將這隻鸚鵡給拋之腦後了。”寧王妃便將過去的事情娓娓道來,“隻是後來,有刺客潛入皇宮之中,扮作了宮中的婢子,想要刺殺皇上,皇上起初並沒有發現,但是那隻不會人言的鸚鵡卻突然大聲地喊了起來,說是有刺客,接連喊了兩三聲,皇上心中有了準備,便將前來刺殺他的刺客盡數抓獲,若非如此,皇上定會受傷,可因著那隻鸚鵡,不僅沒有受到任何傷勢,更是將刺殺他的人連根拔起,皇上心有餘悸,更是對這隻鸚鵡心懷感恩,那隻鸚鵡便被封了官職,且說來也古怪,自那日以後,那鸚鵡又如往常那樣,不會人言,無論馴養師如何教,鸚鵡都不能再說一句話了,旁人都說這鸚鵡是天上的神仙所賜,來保佑皇上的。”
給鸚鵡封了官職?
沈風絮一時覺得有些好笑,可抬眼看去,卻發現那鸚鵡的脖頸上竟真掛著一個牌子,大抵是寫著這鸚鵡的官職,隻不過沈風絮距離那鸚鵡的距離稍稍有些遠,並不能看清其上的字跡。
但聽著寧王妃如此講述,沈風絮也明白了這隻鸚鵡被明錦所看重的原因。
“所以,自那以後,皇上無論去什麽地方,都會將這隻鸚鵡隨身帶著,一是希望以後若是遇到了什麽危險,這隻鸚鵡能提前示警,二是將這鸚鵡當成了祥瑞的象征。”
沈風絮點了點頭。
明錦是個十分注重繁文縟節的人,且十分迷信,對於一些傳言,更是深信不疑,所以一直重用欽天監,在其他方麵皆可寬鬆,卻唯獨不允旁人破壞宮中的規矩。
在皇帝明錦與皇後的下首,是其餘受寵的妃嬪,柔妃、賢妃、淑妃等皆在場中,還有一些妃嬪雖不太受寵,但已經身至嬪位以上,故而此刻也在宴會上。
再下方,則有兩列賓客席,男賓席上有皇子宗室與朝中官員的位置,而女賓席上也同樣如此,因著是宮宴,所以並非是以往那些宴會上隨意散漫的排列,皆是按著品級依次排座,而沈風絮身為四品郡君,在一眾京中貴女裏,格外出挑。
本朝如今的宗室之女中,唯有清寧郡主尚未出閣,如今又遠在平州之外,故而如今宗室之女的位置上,便唯有沈風絮一人,而緊挨著沈風絮的便是六公主明嵐與九公主明思。
此時,有宮婢上前,在明錦的耳邊悄然說了幾句什麽,明錦麵上便露出了淡淡笑容來,點了點頭,擺手讓宮婢退下了。
九公主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沈風絮。
這段時日以來,她一直與沈玉樓在一處,沈玉樓身為她的伴讀,雖比她年長了許多,但為人溫和婉約,兩人之間的相處也十分融洽,隻是不知為何,九公主總覺得有些古怪。
沈玉樓……
的的確確是如傳聞中那般文采斐然,但也僅止於此了。
“你是敏和郡君嗎?”明思低低地喚了一聲。
若是換做以往,九公主大概不會與沈風絮說上隻字片語,但如今沈風絮是敏和郡君,身為本朝的宗室之女,自然有資格與她相談。
沈風絮看向九公主,微微一笑“是,九公主所為何事?”
六公主明嵐眉眼清麗秀美,她看了九公主一眼,道“如今能出席除夕夜宴的宗室之女,除卻敏和郡君,自然不會有旁人了。”
她說著,便對著沈風絮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聽說,敏和郡君可是寧王妃的義女呀。”
沈風絮眉頭微微一蹙,但旋即舒展開了,淺淺笑道“六公主所說不錯。”
六公主麵上的笑容便越發古怪。
她是知道的。
她的那位堂哥可不是什麽安分的人,又一貫散漫肆意,而寧王妃已經頭疼他的婚事許久了,明疏的年紀早就已經足夠了,隻是明疏自己不願意娶妻,無論是朝中哪一家的姑娘都不願意見。
以至於寧王妃一度懷疑明疏並不喜歡女子。
六公主也這麽覺得。
此前京中偶有明疏與沈風絮的風言,六公主隱約聽過一些,如今,沈風絮又成為了寧王妃的義女,被封了四品的敏和郡君,想來……
而座位在六公主之上的,則是順寧長公主,隻是順寧長公主麵上神色昏沉,眼下泛著青色,顯然是夜間不得安眠,臉上雖有著濃重的胭脂水彩所遮掩,但依舊難掩憔悴。
想來,自季公子死後,順寧長公主一直都不能安生。
此時順寧長公主的目光便落在了對麵男賓席的明衍身上。
那樣陰森冷厲的視線,仿佛一柄已經出了鞘的利刃,將要深深刺入明衍身上,而對側的明衍顯然也感受到了這樣的氣息,隻是偏頭與身旁的三皇子閑話,隻當作沒有看見順寧長公主罷了。
此時,便聽見坐在龍椅上的明錦笑道“今日佳節,眾位愛卿齊聚一堂,便不必拘束了。”
恰此時,有內侍在殿門外道“薑小儀駕到——”
殿中妃嬪的麵色霎時一變。
薑小儀?
她分明還隻是小儀,並沒有到嬪位,何德何能出席除夕夜宴?
而沈風絮在聞言後,麵上便浮現了淺淺的笑容來,想來,在之前的這段時間裏,薑擬月是已經想清楚了。
她不僅僅是要活下去,還背負著身上的恩仇,與整個宜安伯府的命運。
所以薑擬月來了。
眾人的視線紛紛落在了薑擬月身上,因著薑擬月入宮的方式十分新奇,故而早在幾日前,就成了眾人飯後茶餘的消遣,便沒有人不知道薑擬月的來曆。
而如今薑擬月以小儀的身份破格來參加除夕夜宴,隻能說明兩件事情,一是明錦如今定然是十分寵愛薑擬月,否則薑擬月定沒有機會前來,二是眼前這位薑擬月也不是什麽善茬。
要知道,她雖成為了皇帝的妃嬪,但因著並非以秀女身份入宮,旁人皆認為這一切都是薑擬月自己算計好的錦繡前程,故而心中皆對薑擬月生了幾分懼意。
宮中不乏年輕貌美的女子,卻都並不受明錦的寵愛,但薑擬月卻破格參加了除夕夜宴,足以說明薑擬月不是尋常女子,並不能輕易招惹。
隻是旁人並不知曉,這一切並非他們所想的那樣。
見薑擬月走了進來,明錦麵上便浮現了溫和的笑容,道“這位,是朕宮中新晉的薑小儀。”
一旁文武百官便紛紛道“薑小儀當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呀。”
“果然柔和賢淑,端莊有禮。”
“……”
宜安伯自然也在文武百官之中,但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女兒後,麵上神色不禁有些複雜,並沒有說些違心的恭賀之言,而是坐在原處一言不發。
至於宜安伯的夫人李氏,此刻險些要落下淚來,好在一旁的夫人輕輕拍了拍李氏的肩旁,李氏這才反應過來,若是在太和殿內有如此舉動,定會對薑擬月不利,也於宜安伯府不利。
而明錦聽著一旁他人的恭賀,麵上笑意越發濃鬱。
雖然都是些奉承的話,但聽來的確格外舒心,薑擬月行了一禮,視線始終是落在明錦身上,甚至都不曾看了兩側一眼,她屈下膝,盈盈行了一禮“多謝皇上憐惜,破格讓臣妾參加除夕夜宴。”
沈玉樓輕輕收攏緊了手指,看向薑擬月。
明錦笑道“薑小儀初入宮中,還什麽都不熟悉,朕倒也並非是要破格,隻是讓薑小儀見見諸位罷了。”
這還不是破格嗎?
一旁柔妃聲音嬌軟,道“這還是臣妾第一次見到薑小儀呢,小儀入宮這麽久,都不能給皇後娘娘請安奉茶,若不是今日來了,臣妾都險些忘了這個人呢。”
胡皇後瞥了柔妃一眼,淡淡地道“本宮近日身體不適,故而免了眾位妹妹的請安,薑小儀自然不能來過了。”
明錦隻對身旁皇後與柔妃的爭執視若無睹,讓一旁內侍又端了桌椅上來,特地為薑小儀又添了位置,雖然距離明錦的位置尚遠,但以她的身份,能夠出席除夕夜宴,就已經是十分體麵了。
太子明承端著酒杯站了起來,笑道“恭喜父皇又得佳人,今日是除夕之夜,兒臣敬父皇一杯,願父皇龍體安康,願大洛國運昌盛。”
說著,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而隨著太子明承話音落下,在場的其餘人便一同站起身來“願皇上龍體安康,願大洛國運昌盛。”語罷,便一同飲酒。
可恰在此時,卻突然有一聲相當違和的碎裂之聲傳了過來。
似乎是有人打碎了酒盞。
在這樣的場合下,無異於是找死。
所有人的視線在同一時間轉了過去,看向了聲音傳來的位置。
那一杯碎裂的酒盞就落在了地上,酒盞的碎片和著杯中的果酒灑落一地,沈風絮在片刻遲疑後,便跪在了地上,心平氣和地道“恭喜皇上。”
眾人“……?”
明錦本心情愉悅,可是突如其來碎裂的酒盞卻讓明錦心中一沉。
方才眾人一同祝龍體康泰,國運昌盛,偏在這種時候,沈風絮的酒盞碎裂了,這是什麽意思?代表著什麽?
於是他的神色略微有些不好看了“何喜之有?”在除夕夜宴這樣的場合上,明錦不希望有血跡濺上太和殿,更不希望有人頭落地,但沈風絮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絕不會放過。
男賓席上,明衍微微一笑,搖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盞,又一飲而盡了。
沈風絮並非是故意將酒盞打碎的,隻是在方才站起來敬酒的時候,忽然有人從她身後推了她一把,她本來腳腕上便有傷,自然站立不穩,酒盞便從手中滑落了出去。
站在沈風絮身後的是宮婢。
可沈風絮並沒有說,隻是回頭看了那宮婢一眼。
一是即便說出來也毫無意義,無論沈風絮是否被人推了一把,她都的的確確將酒盞摔碎了,這一點無可辯駁,二是很有可能被人倒打一耙。
所以沈風絮當作無事發生。
眼下明錦發問,沈風絮麵上沒有任何異色,隻是輕聲道“不知陛下有沒有聽說過,民間百姓燒瓷時,瓷器上本沒有碎裂,卻要開片,在瓷器上留下細碎的紋路。”
明錦自小錦衣玉食,所用瓷器皆是完好無缺,沒有一絲瑕疵的,從未聽說過還有開片的說法,便皺起了眉“你繼續說。”
“在製胚時,便擷浸泡過的瓷粉,經過澄清後融成泥漿,製成胚胎,在燒製時,在其上開片,形似龜裂,都在胚胎裏麵,在瓷胎上顯露。”沈風絮慢慢地道,“之所以要這麽做,便是為了取歲歲平安之意,瓷器有靈,開片便寓意著可抵擋災禍,為大吉之意,故而臣女要恭喜皇上了。”
一旁眾人頓時麵麵相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