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仙姑

  少女正是沈風絮無疑。


  沈風絮話音剛落,李仙姑頓時有冷汗驚落。


  “姑娘……”李仙姑的聲音略有艱澀,隻看著眼前沈風絮從容不迫的情態,心中已是萬分慌亂,“還請姑娘明說。”


  沈風絮卻端坐不語,視線投向窗外,望著街市來往人潮。


  李仙姑也不敢貿然開口,氣氛似乎是凝固了一般,一種令人不安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仿佛要凝結成冰,雖是晚春時節,卻似寒冬臘月般冰冷。


  李仙姑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手心裏也全是汗。


  而沈風絮依舊是那樣的泰然自若。


  直到丹砂推門進來,替沈風絮斟了一被清茶。


  沈風絮方才端起茶水,輕抿了一口,繼而將茶盞放下,慢條斯理地道:“我聽聞當年,宜安伯府的老夫人受了邪祟衝撞,便是李仙姑去做法消災的,是嗎?”


  有嫋嫋雲霧在茶盞上盤旋聚集,又漸漸散去。


  李仙姑點了點頭,視線隨著那雲霧,心緒似乎也飄散了,隻無意識地扯著自己的衣角。


  沈風絮所言,是她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情。


  李仙姑雖然沒什麽真本事,一直都隻是招搖撞騙,但到底也隻是替百姓們算命測字罷了,從不曾傷害過旁人,但唯獨宜安伯府的那件事情……


  是她永遠忘不掉的噩夢。


  即便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了,依舊時不時地闖入她的夢中。


  “你本來也就是隨便做個樣子罷了,可府上的二姑娘卻允了你百兩銀子,要你將邪祟衝撞的事情推給府上的四姑娘,你呢,也就收了銀子辦事。”


  沈風絮唇邊含著一縷清淡笑容,說出來的話卻讓李仙姑暗暗心驚。


  “你拿錢辦事,做的很是漂亮,隻是這個四姑娘雖是庶女,卻是個性子烈的,不容旁人對自己說三道四,更不想連累自己的生母,於是,在第二天,便當著你的麵,一頭撞死在了柱子上,場麵十分慘烈。”


  聽到這裏,李仙姑已經繃不住了。


  “不是……不是我害得他,都是別人指使我這麽說的,誰知道她的性子這麽剛烈,隻是一兩句閑話就自盡了……”李仙姑後退了幾步,臉色慘白,望著沈風絮,“姑娘為何會知道的這麽清楚?今日讓我過來,難道要把我拖去報官嗎?”


  沈風絮微微一笑:“仙姑不必慌張,今日我來呢,可不是為了報官。”


  “那姑娘是為了什麽?”


  沈風絮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這些事情並非是有人告訴我的,我也不曾打探宜安伯府相關的隱秘。”


  “那姑娘是如何得知?”李仙姑有些不安地望著她。


  事情已過了許多年,即便當日有什麽傳聞,到了今日,也早就悄無聲息了,何況,逼死庶女的名聲並不好聽,宜安伯府對外也隻稱四姑娘是病逝。


  偏偏眼前這個少女竟對此了如指掌?


  “我前些日子做了個夢。”沈風絮定定地看著她,“我夢見一個姑娘同我哭訴,將這些事情盡數告訴了我,她雖身死,但眼見逼死她的人還好好的活著,便覺得不甘心。”


  李仙姑頓時癱坐在位置上。


  她已經被噩夢纏身多年了。


  當年,四姑娘一身素白衣衫,清冷孤傲如冬日梅花,孤身一人站在大堂之中,背脊挺直,回首冷眼瞧著她,麵上神色清冷入骨,令人不寒而栗。


  李仙姑當時就已經有些戚戚然。


  隻見四姑娘揚手指著她,一字一字地道:“我薑念雖隻是薑家庶女,但也是薑家的女兒,絕不容旁人辱沒!今日便在此自證清白!但我薑念雖死,卻定然不會放過害我之人,此後化作厲鬼,也要讓你們償命!”


  她話音剛落,便撞在了大堂的柱子上。


  刹那間——


  一片驚呼,滿目血色。


  有鮮血泊泊流淌而下,將她原本素白衣衫染成一片血色,在身上洇染化開,最後如同點點紅梅一般,深深烙印在了李仙姑的腦海中。


  薑念之死,是她一生最痛悔的一件事情。


  那本是一個正值芳華的妙齡少女,卻因為她的幾句話,就在人生最美好的年齡,以如此決絕又淒厲的方式斷送了。


  此後多年,薑念總是入她的夢,不斷地質問著她:

  為什麽要害她?為什麽為了區區的銀錢,便要置她於死地?為什麽?為什麽!

  自那以後,李仙姑便已改頭換麵了。


  但薑念似乎總是在她身邊陰魂不散,似乎她不死,薑念便不會離開。


  “仙姑且先聽我說完。”沈風絮隻是微笑,聲音輕緩又溫和,安撫道,“真正害死她的人並非是仙姑你,而是當年宜安伯府的二姑娘,故而這麽多年來,薑念雖常入仙姑夢中,但從不傷害仙姑。”


  李仙姑咽了一口唾沫:“那她還同你說了什麽?”


  “她說,待幾日過後,當年那位宜安伯府的二姑娘,也就是如今東寧伯府的大夫人,會找上李仙姑,到那時,李仙姑隻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四姑娘自然就可以瞑目安息了。”


  “當真?”


  沈風絮隻是微笑:“我又不能料事如神,如何能知?我隻是將我自己夢中所見告訴仙姑罷了,隻待幾日過後,且看大夫人會不會找上仙姑了。”


  李仙姑麵色依舊煞白,但沈風絮所言字字非虛,她已經信了九成,若是幾日過後,大夫人當真前來找她的話……


  她會照做。


  那個清冷如梅的孤傲少女,是因她而死,她至少也當做些什麽。


  不僅是為了擺脫那個多年纏身的噩夢,也是為了替薑念完成她的遺願。


  於是沈風絮站起身來,邁步向外而去,隻是在臨走之前留了一句話:“若是大夫人不來,仙姑隻當是我的一個夢罷了,若是來了,具體該如何做,想必仙姑心中自有定論。”


  李仙姑不禁追問了一句:“不知姑娘的身份是……”


  “東寧伯府六姑娘。”


  說罷,沈風絮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隻餘李仙姑一個人,還在不斷回想著方才沈風絮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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