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早一些追上你
血從沈宛的腹上的傷口處慢慢湧出來，鬱茉驚顫地抱著她，睜大了眼，驚恐地，鬱茉死死地盯住那把小刀。
此時的沈宛一動不動，梳理齊整的發也散開，夾雜著雪色的發淩亂地垂在肩頭。
被警察攔下的章伯亦是嚇得不輕，竟然是徑直癱倒在地。
已經打電話叫來救護車，可等待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鬱茉懷抱著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沈宛，卻也是嚇傻了。
隔了片刻，她才緩了緩，試探地伸手來到沈宛的臉頰處：“……奶奶？”
渾身戰栗著，鬱茉未曾察覺自己的聲音已經顫抖著變了音調。
這一聲不大，可沈宛應該是能聽到的，可是話音後，沈宛仍是不懂。
“奶奶？”
鬱茉試探著又喊了一聲，這一次鬱茉的聲音穩了很多，她的手已經在沈宛的臉上摸索著。
此時鬱茉的手也沾染了點點血跡，她卻是哪裏還有空去在意，是否會髒了沈宛的臉。
整個宅子都特別的安靜，氣壓也極低，周遭的人也臉色凝重，望著沈宛，陷入了沉默。
終於，沈宛緩緩地睜開了雙眸，可是眼裏卻沒了平日的精神。
現在的她，臉上蒼白，奄奄一息，猶如即將凋零的殘花。
“奶奶，你醒了？再等等，救護車馬上就來了。”鬱茉見沈宛終於醒了過來，情緒激動不已。
一旁已經呆滯的章伯聞言，也跟著迅速兩爬帶走地過來。
突然，也不知道是誰打開了宅子的燈，霎時燈火通明。
剛才還有些淒冷的宅子頓時就有了人氣兒，在明亮的燈光下，宅子好似又恢複到平日的溫暖。
驟然亮起的光令人不適，沈宛半睜著的眼眯了眯，才適應下來。
腹部仍是血流不止，可是沈宛卻顯得分外的淡然從容。
依靠在鬱茉的手臂處，沈宛深深地望著鬱茉：“囡囡，你和孩子沒事吧？”
虛弱的，沈宛有氣無力地問道。
一直竭力保持著鎮定的鬱茉在沈宛這話一出口，瞬時眼裏的淚就嘩嘩地落下。
緊緊咬著唇角，鬱茉不願自己懦弱的模樣被沈宛看到，可是這會兒她是再也忍耐不住。
慘白沒有血色的唇，居然露出溫和的笑，沈宛緩緩眨著眼，低哼了一聲，卻是慢慢抬起手。
可是，沒有力氣，她反複試了幾次，皆是失敗。
見狀，鬱茉匆忙地將她的手拉住，然後覆在自己的臉頰。
沈宛的手冰涼，像是沒有一點兒溫度，而鬱茉這會兒又能好到那兒去？
掙紮著，沈宛緊皺著眉，想要說什麽，可是卻分外艱難。
鬱茉瞧見，急忙說道：“奶奶你先歇一歇，保存一些體力。”
沈宛卻是搖搖頭，如何也要說：“這些天，是奶奶對不起你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我很後悔，我該是……祝福你和孩子的，我並不是好奶奶還有祖母。”
亦是不停搖頭，鬱茉忙說：“怎麽會？你一直都愛著我們，我和孩子都知道，奶奶你別說這些話，剛才你不是說過，要硬硬朗朗地給我帶孩子嗎？以後，我們和章伯還有孩子，就一起生活好不好？”
淚，已經順著臉頰不停落下，鬱茉的眼前有些模糊，但是她仍是睜大了眼，看著沈宛。
聽著鬱茉的話，沈宛也是覺得分外美好，忍著疼，她臉上的表情開始舒緩。
“我其實是自私的，有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兒子？我的兒子，未過中年就被人冤枉，殘忍……一生的清譽都毀了。當厲勉說出那話，我亦是有著我自己的心思，其實厲衍之很愛你，為了你想必將來，不論如何都會拚著守在你身旁。可是……厲勉如果真那麽做，我的兒子又會麵臨那些辱罵、詆毀……我不願他死後仍然不得瞑目……你也明白，我們鬱家一輩子就活得是個‘譽’字。要死，也得有一身傲骨。你的父親也隻因為這個，才會在獄中……你說，我又怎麽能讓他死後這麽多年，還受人詬病，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囡囡，奶奶對不起你……奶奶傷了你的心，也辱沒了這個孩子。”
說完這一番話，似乎也是拚了沈宛渾身的氣力，她話說完，也顯得更是虛弱，渾濁不似之前清明的眼，也淚光閃閃。
鬱茉聽著，痛苦不已的她，隻能搖頭。
章伯這會兒聽著，神情也是黯然，他老邁的身體也突然的又滄桑了幾分，駝背也更加厲害了些。
望著沈宛，他隻是默然，但是眼睛看著那傷口，心卻好似空了一塊。
歇了歇，沈宛想想又道：“這些年，都是苦了你，為了我這麽一個要入土的老婆子，費勁了心思……以後，多為自己想想……照顧孩子是要緊事，可是也得顧惜自己的身體。”說著，沈宛卻是有些提不上力氣，她粗重地喘氣後，則又說：“孩子身邊也最好有父親照看，沒有我攔著，你可以去找厲衍之……不過，這些年不該你經受的太多太多……以後，不必再念著鬱家了，痛痛快快地活著吧！去追尋你，你想要的，為了鬱家，你放棄得太多了……對不起。”
像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沈宛這些話卻好似在交代後事一般。
鬱茉聽著，心就好似沉入了幽暗無底的大海。
卻是沒能說什麽，鬱茉冷冷地看著她，心中早已是亂作一團。
接著，就隻見，沈宛偏頭看著章伯。
感受到她的目光，章伯也不自覺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以往，他皆是不敢的，即便是沈宛病重，他都是在沈宛昏睡的時候才敢如此主動。
看了看他伸過來的手，沈宛亦是輕輕一勾唇，露出安然的笑，雖然也掙紮的握住他的手。
這風風雨雨幾十年，還是第一次這般，可是沈宛明白，章伯也明白，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
顯得倒是比鬱茉要鎮定許多，也許章伯這些年來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他也慢慢學會了無奈的接受。
“老章，這些年，多謝你。”沈宛的話不多，可這一句，卻包含了太多太多。
章伯聽著，老淚眾橫，但也跟著微微一笑：“夫人哪裏的話？我老章本來就是鬱家的管事，這些年要不是鬱家，哪裏有我的今天？我做這些，都是該做的。”
點點的，沈宛卻也是沒有再說什麽。
但章伯卻好似打開了話匣子，他看著前廳角落，這些日子來沒能來得及照料的蘭花，卻是笑著道：“夫人，入了春，家裏的花兒也該開了呢！今年的雨水好，想必花兒會開得極好。到時候，咱們就一起坐在小院子裏，一邊喝著新製的春茶，好不好？春雨也是很好的，那時候咱們就搬上小凳子，沏好茶，吃著點心，坐在廊簷下聽雨……再過些日子，咱們茉姐兒肚子裏的孩子就出生了……咱們可有的忙了，怕是沒有功夫看花聽雨、品茗望雲……不過家中有了新生命，才是最大的樂事，咱們鬱家有後了呢！”
章伯說著，神情滿是向往。
而沈宛聽著，也滿是露出希冀的目光。
瞬時，氣氛裏的感傷消退不少，隨著兩個老人像是日常的聊天，一切都顯得沉靜。
鬱茉也跟著聽，眼裏的墜落不停，可嘴角亦是含了笑。
他們鬱家四口，那日子，該是多自在啊！
“哎呦，這個孩子出生的時候可就是入了秋……秋天正是豐收的時候，是個吉祥的孩子呢！也不知是男是女……不過，都是咱們的寶貝。”章伯笑眯眯的，說著兩隻手已經緊緊地握住沈宛冰涼的手。
虛弱的點點頭，沈宛表示認同，隨即她張著嘴，用著極為微弱的聲音道：“老章，以後就辛苦你……我怕是不能看到這個孩子出生……你就帶著我那份兒，好好的享受天倫之樂吧！人生如幻境泡影，如露亦如電，咱們活了這麽大把年紀，我也夠了。”
笑著，章伯溫柔滴望向沈宛，這一生的唯一一次，他看著沈宛，才敢將眼中的愛意表露：“我都明白，夫人你放心，以後我和茉姐兒還是孩子，都會快快樂樂的。”
滿足地點頭，沈宛笑得和婉，眼角亦是有淚落下：“這些年來，終究是虧欠你。”
“……你我之前，不必說這些。夫人……不，阿宛，路上慢慢走吧！我也是一把年紀了，說不定，哪天就來找你了。你可得慢慢走，我好早一些追上你。”
“好，我曉得。我慢慢走，等著你來找我。我這一生都為了沈家，鬱家……可我死後，該是為自己活一次。那時候，你一定得走快些啊，不然我可就忘了你。”
“一定，我會走得很快，一定，一定很快就追到你。”
忽而，宅子外有救護車鳴笛的聲音。
可是這會兒，宅子裏時間仿佛靜止下來。
沈宛瞧著分外的安然，一切該交待，該說的話，她都已經道出，此刻的她雖然很疼，可是卻無比的從容。
淩亂的腳步聲傳來，可好似聽不見一邊，鬱茉就靜靜地望著沈宛，繼而就見著她緩緩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