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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展翅的海東青

  “尤文(白大舅的字)不是說今晚約了人打牌嗎?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李管家,去安排輛車吧?”魏公子跟徐委員就專業問題和男人的抱負正聊在興頭上,根本不想聽這樣敷衍的馬屁。


  白大舅尷尬的咧咧嘴,拍拍膝蓋站起來,對徐委員抱歉的笑笑,隨著管家出門了。魏家姨太太也嗅出味道,趕緊推說自己今晚要早休息,上樓睡覺去了。桃子一個人矗在沙發背後聽徐委員和魏少爺繼續討論如何用金融市場遠期交易啥的來抬高銀價的辦法。他聽不懂,但是卻越聽越對魏少爺從事的金融行業產生了無限的憧憬。


  1930年元旦伊始,魏公子接受南京政府的征召,加入了財政部,開始正式為徐委員操作“推高銀價”的大事情。而桃子的姐姐杏子也慫恿動李醫生、讓弟弟上中學繼續學習。當然,傍晚到晚上的時間,桃子必須出去找事做,打打零工。


  隻是這麽一來,李醫生家在周末的傍晚開始變得冷清起來。雖然來蹭醫蹭藥的病號並沒有減少,但是大家都不能聽到魏公子揮斥方遒的金融講座和武玉環開心的時候瞎哼哼了。這本是這大雜院附近難得的雅俗共賞節目來著。雖然有時候,武玉環還是想辦法翹戲跑到李醫生家,也隻能悻悻的坐在一邊,對著爐火出神。


  “武老板,我可是和你說,你這是不務正業。再這樣下去,韶華年紀過了,你就成不了角了。”杏子現在也開始把武玉環當自家兄弟來管理了。


  武玉環依舊呆呆的望著爐火,好像他能通過爐火看見魏公子一樣。


  李醫生也用磕磕絆絆的中文嘟囔,魏公子現在進了政府,不得閑回來,生活變得了無意趣,他都快要長毛了。


  孫爺爺是這個屋子裏唯一一個持不同觀點的人“魏公子這樣的大才,平時閑了到這裏說說閑話,本來就是浪費!你看,人家進了政府才一年多,這煤價、糧價、布價都明顯掉下來了呀。這樣的人才在這裏打打嘴皮子,可不是‘海東青伸不開翅膀’嗎?”


  “是啊,連戲票價格也下來了。”武玉環歎息了一下,想想師傅對戲票降價的事情有多糟心,意識到這居然是自己崇拜的魏公子的責任,忽然有點接受不了。


  “這多好,連我都去多看了兩場戲呢。原先程老板和梅老板的要一塊五,尚老板的要1塊,現在都八毛了。”孫爺爺興奮的敲了敲旱煙鍋子。


  杏子忽然插話過來“孫爺爺,就是啊,您老人家是不是把房租也降降?”


  “啊?”孫爺爺最怕聽見這話,趕緊假裝家裏有人喊自己,拍拍屁股,從門檻上站起來走了。


  杏子得意的敲著麵板“不說別的,這洋米洋麵就是細膩。你看,我用這洋麵蒸的饅頭都白,好像小媳婦的臉兒一樣。誰還買原先鄉下上來那黑乎乎寡婦臉子的土麵啊?”


  “可是,那麽鄉下打了糧食怎麽辦?”李醫生的中文忽然順溜了,他問屋裏還在發傻的武玉環。


  武玉環翹起嘴角,露出狐狸精一樣的神情,連李醫生都覺得臉紅。隻是武玉環本人沒有意識“是啊,他們怎麽辦?”


  1930年開始,在美國滯銷的洋米洋麵大批量向中國進發。同時,由於“抬高銀價”策略,很多外國銀行的庫房裏囤積了大量的現銀。國債發行順利,很好的為南京政府對付馮玉祥、閻錫山他們的中原大戰補充了軍費。等戰事稍平息了,銀價又出現了回調下滑的趨勢。這使得南京政府在擔心還債問題之餘,又擔心剛剛才下降的物價很有可能出現反彈。上海的金融圈子遊說魏公子鼓勵白銀出口。


  但是這一記藥還是過於溫和。到1931年夏天,物價似乎真的又開始攀升了。各種不滿和不安的情緒,從鄉村賣不出糧食、賣不上價格,小農不得不把土地賤賣給地主,蔓延出城裏的工廠開工不足、大家又麵臨百貨騰貴的恐懼。這些愁悶,到1931年7月,終於釀成了財政部長宋子文在上海火車站北站遇刺事件。


  “號外,號外!宋子文遇刺!宋子文遇刺!”


  這報童的呼叫聲,跟夏天的蟬鳴和雷聲混在一起,似乎特別協調。桃子抱著一堆李醫生的病號給的雜七雜八、頂醫藥費的垃圾,站在大街上,張大嘴發傻。今天原本是他中學暑假的第一天,卻一早被姐姐吼著上街、替李醫生討債,就聽見這樣的新聞。而且,他還看見一輛熟悉的黑汽車,慢慢開過去。車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少婦,跟一個高個子男人。


  “這-——不是魏家姨太太和白大舅子嗎?他們從南京回來了?”


  桃子急急忙忙跑回家裏,卻看見武玉環已經躺在自家做起居室的屋子正當中了。他臉朝下趴著,屁股上的衣服都滲了血跡。桃子趕緊捂住臉,他知道武玉環又被師傅打了。隻是這一次打的特別狠。李醫生甚至替他做了一個小的縫合手術。


  “這是怎麽啦?”桃子偷偷問姐姐杏子。


  杏子把桃子手裏的垃圾差點扔到大門口“還能怎麽了?!挨揍了唄。”然後杏子似乎意有所指,又像自言自語,說“這就叫敬酒不吃吃罰酒。”


  武玉環剛要爬起來,疼得又趴下了。李醫生難得的對杏子發了一句話“嘲笑--不要。”


  武玉環脖子上的筋消了下去,他覺得總算有人站在自己這一邊了。剛才他大師兄把他送來的時候,跟孫爺爺說起他挨揍的事情,兩個人的口氣裏也是他找打的意思。


  杏子把收回來抵債的物件抱到武玉環眼前,裏麵居然有長了毛的饅頭和燒得快發白了的爐渣冒充的碳。


  “那!這就是做濫好人的結果!交房租的時候,難道我拿這些給孫爺爺嗎?他能讓嗎?他不把我們都趕出去嗎?這不是因為孫爺爺人不好,是孫爺爺也得活命。就說你的事情,是你師傅太心狠嗎?你出來唱了小四年了。這半紅不紅的,是個什麽意思?現在不用說你這半紅的,就是那紅起來的都得外地走穴才有飯吃,再不然就得有爺們捧著,給錢吃飯。你可好!”


  說著,杏子氣呼呼的把每一樣垃圾都敲打在武玉環朝下爬的臉跟前。忍了不到兩分鍾,她繼續說“咱這樣的人戶,就得認命。白大爺的堂會,你為什麽不去?”


  “我煩他。一個吃軟飯的-——”武玉環哼哼唧唧的說。


  “不對,是你看他妹妹不順眼。我都聽說了,你在上海跟人家當街打架。現在,人家魏家今非昔比,白家也跟著雞犬升天了。你就這麽拂了白大爺的臉,你叫你本班的師兄弟以後怎麽唱戲?!大家還有活路嗎?”


  “可是-——”桃子剛想插嘴,就被他姐姐擋了回去“去,去,去!小孩子家的,知道什麽!叫你去收債,你看看你抱回來些什麽垃圾?”


  “可是-——”桃子急的臉都紅了,他姐姐一下把籃子扔到他腳底下“可是什麽?‘可是了’就有錢交房租嗎?‘可是了’就有錢吃飯嗎!先生好心收留你,還叫你去上學,你就這麽報答先生、報答我?”這話說得自己就跟李醫生的老婆一樣。


  “可是,徐委員的後台宋子文都遇刺啦!”桃子終於爆了出來,嚇得李醫生手裏的手術刀都差點偏了,紮著武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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