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過去

  等姚明明去熱心助人的幫鄰居老夫婦搬完家當,發現文森特家大門已經關上了。家裏剛才還在的章雪晗也不見了,而且她的背包和牙刷牙膏也都不見了。姚明明想起自己還沒有把小銀子的湯碗收回來,就又去按文森特家的密碼鎖。但是,一個多鍾前還正確的密碼,現在忽然不正確了。姚明明不知道是誰這麽手欠,把密碼給改了。等她耷拉著腦袋,才要回家,就發現她忘記帶家門鑰匙,把自己鎖在了門外。


  鄰居老太太探頭出來,發現姚明明一臉沮喪的在走廊窗戶上往下瞅,就趕緊把她喚進了自己家裏。


  兩個半鍾頭後,姚明明才在電梯門打開的聲音後,聽見了一對極其熟悉的腳步聲,還有一個尖利急切的聲音“唉吆,我的天啊,他——唉,算了,我是窮人,得罪不起!”


  另外一個聲音沉下、但是共鳴非常強大的女聲說“沒辦法,誰叫你不去做專業。”


  “他爸,你以為我不想啊?我天天在各個大學的壇子和群裏混。可惜,一點機會都沒有。香港-——根本不重視曆史!這裏學的曆史都是——”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對不起,主啊!我真想罵!什麽垃圾!你沒有去看看中學生的教科書,上麵的錯誤-——唉,簡直就是誤人子弟!”


  另外一個人沒有再回答,而是打開了家門。姚明明趕緊謝過了老太太,她知道小銀子和王麗都回來了,自己可以進家門了。可是,她才到門口,就看見橫眉立目的小銀子林洛,拿著家裏的吸塵器和雞毛撣子,要出門口。


  “嗯,正好,你替我把吸塵器先搬到文森特家。張公子喊人去打掃。”


  “他家密碼變了。”


  “我知道,張公子剛才發給王麗了。”說著,小銀子把王麗的手機打開,讓姚明明看了看“你抓抓緊。一會,但以理老師請魯白隙先生吃晚飯,我還得過去。”


  “這麽好?”姚明明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你就知道吃!”林洛當頭給她一抹布。然後她發現文森特不在家裏時,愣了“病號呢?”


  姚明明搖搖頭,無辜得更像一頭金毛尋回犬了。


  小銀子圍上圍裙和頭巾,像一台高速旋轉的機床,很快把文森特家每個角落都打掃了一遍。姚明明抱著幾大袋子垃圾在文森特家門口和物業垃圾桶之間不斷搬運。王麗間歇過來瞅了瞅,都被林洛以“他爸,你擋道”為理由轟走了。最後一回,王麗過來的時候,她舉著手機


  “你在不快點,就趕不上但以理老師的晚餐了。”


  “什麽叫‘你’?是我們!但以理老師說叫咱們全屋都去。”小銀子拍拍姚明明的腮幫子,把這個消息當成獎勵,讓姚明明立即發出一聲嚎,兩分鍾洗了個幹淨澡,就等大家出發了。這雖然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魯白隙先生,但是卻是她收集了好些問題後第一次有機會自己向魯白隙先生請教的機會。對於照片上那個漂亮到讓人炫目的武玉環,姚明明產生了一種追“歐巴”的熱情。


  因為魯白隙先生是素食主義者,所以吃飯的地方,居然被意外的選在了上次肥貓男請宿舍一眾吃飯、卻遭遇了槍戰的那家素食自助餐飯店。當店員看見大難不死的王麗又進來時,趕緊盯住了身材高大的魯白隙先生,擔心他又是一個隨時會拔出一把槍、進行掃射的狂徒。


  王麗意識到了店員的緊張,忍不住偷笑。她心裏甚至有些讚同店員。魯白隙教授,看起來更像是名武夫。他在他的同僚但以理老師的陪同下,看起來就像一頭成年雄性灰犀牛,蹲在一匹白色駿馬旁邊。他的大胡子和長頭發,都亂糟糟的,花白的鐵絲一樣、向各個方向伸張。而但以理穿著一件月白色的襯衣,應和著那對褐色的大眼睛,及修理得短短的胡子,隨時透露出一股沙漠綠洲溪水與初升太陽的柔和光芒。


  好在今晚這一回,子彈沒有出現,但是姚明明的口水和問題,卻機關槍一樣的“嘟嘟”不停。


  起先,魯白隙先生以為姚明明跟其他人一樣,不過是一般性的好奇武玉環而已。


  “姚小姐,為什麽對武老板感興趣呢?”


  “呃,”姚明明眨了眨眼睛,努力考慮了一秒鍾,直白的告訴魯白隙教授“他長得漂亮!”


  這個花癡的答案非常對魯白隙教授的心思。美麗或者是人最沒有私心雜念的驅動力了。於是,這個大個子美國教授,對姚明明的態度有了根本的變化,他甚至把但以理和自己的座位換了一下,為的是可以跟“武玉環粉絲”直接碰撞。


  “武玉環先生可不隻是位美麗的藝術家,更是一個以藝術為出發點探索世界觀的人。”


  這話對姚明明可是太玄了,她聽不懂,隻得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魯白隙先生。暴躁脾氣的教授對姚明明的無知雖然有點不耐煩,但是卻很快換了一種方式來解釋

  “武玉環是一個非常了解人性的人。他的一個巨大的成功在於,他好像中國人說的龍一樣,在不同的人麵前就是一個不同的武玉環。”


  “這不就是兩麵三刀嗎?”姚明明的話,讓王麗和小銀子都為她的單純汗顏。


  “不一樣。”魯白隙教授沒有介意姚明明言語上的不恭敬,他繼續解釋“武老板本身就是個矛盾體。他是蒙古族旗人後代,但是你看照片上,他完全沒有一般意義上蒙古族人的特點吧?”


  “啊?”連咬著筷子的曆史專業博士林洛都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叫聲。她以前讀過的書上,從沒有人說起這個武玉環其實是蒙族旗人後代。


  “他家的情況跟程硯秋先生家比較相似。民國開始,旗人家族都破敗了。武老板家更慘。他家原是現在外蒙的旗主王公,跟孝莊太後家的博爾吉濟特家族,或者說是成吉思汗弟弟哈布圖哈撒爾的孛兒隻斤氏家族,世代聯姻;但是祖爺爺輩進北京就沒再出過城,早就漢化了。民國一開始,老家就撇了他們。他伯祖父又是個有名的票友,總是花錢,把家產都花在了花鳥魚蟲和京劇名角上。後來,他伯祖父和祖父兩個人都是用鴉片加白酒自殺的。”


  “啊?!因為家裏沒錢、自殺的嗎?”姚明明順著思路,自然的問。


  “據說是因為馮玉祥把宣統給趕出紫禁城,所以‘殉主’的。”魯白隙先生特別喜歡這家齋菜鋪子裏的那道四鮮烤麩,滿嘴都是油。但是,他的這個解釋顯然是個粉飾門麵的理由。


  王麗不好意思的對但以理笑了笑,擔心他這個做東介紹人,不得不在這裏一晚上都聽這些無聊往事。但是,但以理卻似乎樂在其中,非常享受魯白隙先生和姚明明的一唱一和。


  “後來武玉環就當了京劇旦角學徒?”姚明明不喜歡用“戲子”這個詞來稱呼別人,她覺得這個詞似乎包含著一種說不出的侮辱人的味道來。


  “武老板原先是去學拉胡琴的。後來,喜聯成戲班的王先生說他‘有戲’,改了行。連‘武玉環’這個藝名,連名帶姓,都是王先生給取的。‘武’是說,武老板祖輩那是以打仗起家的貴族,‘玉環’是形容他容貌嬌豔,好像楊貴妃一樣。”


  “那您聽說過‘趙德凰’和‘李賢二’嗎?”姚明明試探著問自己得來的那點子信息。


  魯白隙先生眯著眼睛,想了一下,似乎不想讓姚明明失望,才說“沒特別留意,估計是武老板的戲迷之類的吧。”


  姚明明拿出手機,又想問那張黑白照片上的西裝男人,就聽見小銀子“咳咳”起來。林洛還非常淩厲的給了姚明明一個眼神,意思是“你今天晚上可以了”。她還記得上次姚明明在群裏問過教授這個問題。一問,教授就立即退群了,可見他不喜歡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姚明明的特點是從來不見好就收,她還是翻出了那張手機上的照片,把照片舉到了魯白隙教授的鼻子尖跟前。


  “這個人呢?”姚明明堅定的要打聽出照片上跟武玉環合照的西裝男的情況來。


  王麗看見魯白隙教授的臉瞬間沉了下去。然後,她看見但以理非常是時候的插了進來“魯教授明天還有一個對大學同仁的講座。今天晚上時間差不多了。”


  “是啊,真是謝謝魯教授。”小銀子也趕緊看眼色的說。


  姚明明卻好像一隻等著接飛盤、一直仰著脖子、伸著兩隻前爪,搭著魯教授胳膊的狗。


  魯白隙教授難得沒有發怒,隻是說了一聲“抱歉”就站起來,取了自己的大衣,穿上,先出了飯店的玻璃門。姚明明趁大家沒有留神,又躥到魯白隙教授的身後。


  “看在上帝的份上!”


  魯白隙教授忽然在門口好像咆哮的大象一樣碾壓不長眼色的偽金毛。


  “-——”姚明明瞪大眼睛看著對方。


  “好吧!我服了你!”魯教授搓搓發紅的額頭,對姚明明放低了聲音“每個人,無論是誰,都有不是很光彩的經曆。那個人,曾經是武老板的財務支持者。”然後,教授拍拍姚明明的肩膀,也不管她聽明白了沒有,就向大家道了個晚安,疾步走了。


  王麗把但以理先生也送上車,就聽見身後姚明明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小銀子拿著她的手提包,使勁拍打她的頭和脖子


  “你這不看人眼色的毛病改不了了,是吧?!”


  “唉!打人!”


  “行了,別打她了。小心被人告你‘孽畜’,在香港判的更厲害。”王麗笑著拉架。


  “氣死我了。看我回家收拾你!”


  “唉,救命啊,有人欺負可愛的蘿莉醬!”


  姚明明還沒來得及從小銀子手裏掙紮出來,就被她拎著耳朵、穿過大半條馬路,拖回了家。


  但以理在出租車上伸出半個頭,笑著對王麗揮揮手“至少你的朋友今晚有收獲。不是每個人都能逼得魯白隙教授回答問題的。”


  “呃?”王麗奇怪的看著恩公但以理。


  “魯教授曾經是個優秀的海軍陸戰隊員,”但以理示意出租車司機自己馬上就說完“在也門被捕和刑訊逼供過。人家拔了他兩顆牙齒,都沒得到一個字。你家小朋友已經很厲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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