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初凰&帝冕】
【初凰&帝冕】
上古,神魔大戰還未開始時,一切都祥和寧靜。
鳳凰族棲息於南方梧桐神境。
真正的鳳凰神血一支,眉有花鈿,眸若清波。
初凰的母親為她梳發時告訴她:“再過幾年,等麒麟神族的小太子成年了,凰兒就得去麒麟神族聯姻。”
初凰並不想聯姻,她不喜歡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麒麟族。
麒麟一族蠻橫,粗暴,加上麒麟族那小太子初凰見過,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小太子的麒麟原身卻像條小奶狗兒似的,要往她懷裏拱,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對四肢著地的小崽子有心理陰影。
初凰實在難以想象,她嫁給那個奶娃娃後會過什麽樣的日子。
初凰拒絕這門親事很多次,都被鳳凰族反駁了回去,在初凰心中,鳳凰族的日子宛如一灘死水,每一代帝姬兢兢業業延續著自己的血脈,像個沒有感情的人。
初凰不懂,神的生命這般刻板,真的有意思嗎?
鳳凰族避世而居,碑界處有結界,不許族人出去。
初凰遇見冕時,他倒在梧桐神鏡的碑界處。
男子眉如刀削,鋒銳俊逸。
她第一眼看中的卻並非他的相貌,而是暗暗喜道:“太好了,這下有出去的辦法了。”
初凰雙手結印,凝出的繩索把人拖了進來。
這個過程艱辛,男子英俊的臉在地上反複摩擦。
“勿怪勿怪,我也是情非得已。”
男子朝下的俊臉,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額上青筋狠狠跳了跳。
靠近了看,初凰才發現他也是神族,卻很瘦弱。神族很少見這麽瘦小的孩子,身上鞭痕遍布,胸口有一個可怖的掌印。
利用他放血的心思淺了,她皺眉看了好一會兒,歎息道:“這麽慘啊,算了,算我倒黴,欠你的。”
他傷得太重了,神息幾乎都要完全消失。
初凰精心照顧了他一年,久到她幾乎把他當成了自己養的一盆花兒,而這盆花可能永遠不會盛放。
終於,在一個清晨,男子醒了過來。
初凰如常走進去,不期然看見一雙注視自己的眼睛。
與他容貌氣質完全不同,男子長著一雙漂亮桃花眼,眼角微微上勾,帶著幾分多情的韻味。
他靠在塌前,彎唇一笑,微啞的聲音很是勾人:“我認得你,是你救了我。”
那是他們的初見,他不像神,像男狐狸精。
許多年後,初凰憶起那個笑容,依舊能想起自己的失神。
她喜歡什麽呢,她喜歡這世間的桀驁、自由,喜歡他眉眼裏三分多情,三分戲謔,四份涼薄。
怎麽會有人長在她喜好上,如此恰到好處?
因此大膽又明豔、處於叛逆期的帝姬捧著他的臉說:“喂,做我男寵怎麽樣?”
他聽了,低眸一笑:“好啊,我叫冕。”
*
冕最初並不長這樣。
他生於上古魑魅魍魎之地,不知吞噬了多少上古大妖魔,最終成了妖王。
上古的妖身大多是醜陋的,就像娰嬰,上古的娰嬰並沒有頭發,頭皮凸起,嘴唇泛白幹燥,還長著獠牙。
冕起初則是一團混沌的肉泥,他形態醜惡凶猛,令人聞風喪膽。
所有跟著魔神的人,都想大幹一場,冕自然也不意外。
妖魔的生存環境並不好,即便是上古妖魔,也不受凡人的供奉。
旱魃出現的地方人間會有旱災,寸草不生,冕出現的地方,人間則有暴雨地動。
殺了許多上古之神,逼他們凝出滅魂珠淚以後,冕接到了另一個任務。
魔神說:“吾等需要新的天道,可開啟的契機,遠遠不夠,吾要你深入鳳凰族,取赤羽神火。”
冕聲音陰森難聽:“怎麽取?”
“契機,在鳳凰神族唯一帝姬,初凰身上。”
魔神並不懂情愛,把情愛當作一場可有可無,利用人的工具。
彼時的冕也不懂情愛,他想要無上力量,屬於妖魔的世界,於是一口答應下來。
鳳凰神族出了名的與世隔絕,極難進入。
他按照屬下收集的信息,用了兩百年融聲,改變自己的聲音,又用了八百年淬體,褪去猙獰恐怖的妖身,變成另一幅俊朗無雙的多情模樣,抽了上古另一個天神的神髓,用來掩藏自己的氣息。
冕壓製了自己的修為,故意把自己弄成重傷,如他所料,順利進了梧桐神境。
世間無人知道,他本就是為了貼合初凰的喜好而生。
所以她喜歡上他,冕並不意外。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帝姬膽子如此大,要他當男寵。
真就隻是沒有地位的男寵。
冕微笑著,拳頭已經硬了。眼前這個麵若桃花的小丫頭恐怕不知道,他的輩分夠當她老子。
要是讓鳳凰一族知道他這種級別的妖王混了進來,恐怕老鳳凰都得豎起一身漂亮的翎羽炸毛。
可這小鳳凰是真的不怕死。
她讓冕穿桃色衣衫,自己躺在他腿上,讓他吹曲子給她聽。
帝姬赤-裸著一雙玉足,足上係了鈴鐺,那玉足水嫩嫩的,可愛得緊,冕看了好幾眼,收回目光。
他撫了撫她的發,壞心眼地問:“帝姬日後是要嫁給麒麟小太子的,這般與我廝混,不怕被處罰?”
初凰點頭:“怕啊,但是比起被懲罰,我更不願一輩子當一隻籠中鳥。我不適合小太子,小太子覺得我不是什麽好女人再好不過,剛好雙方退婚,或者鳳凰族把我趕出去也不錯。”
她愜意地枕著手臂,看著上方梧桐林:“神的血脈延續真就那般重要?不顧兩個人的意願也要將人綁在一起?”
“冕隻是低等神族,不敢置喙帝姬的看法。”冕笑道。
她眼珠子一轉,笑盈盈坐起來,捏了捏他下巴:“小男寵,可以啊,你真有自知之明。”
他笑容僵硬一秒,咬牙道:“帝姬說得是。”
冕時常有想掐死她的時候。
她攛掇他:“小神族,做飯會不會,凡間那種糕點,你去做一個給本帝姬嚐嚐。”
“不會。”
“不會就去學,你怎麽做人男寵的!”
“……”
“小神族,唱曲兒呢,咿咿呀呀那樣。”
“不會。”
“我用水鏡給你幻化一個,你照著學,過來。”
冕覺得自己總有一日會任務失敗,失敗原因是掐死這個鳳凰族帝姬。
他得給她洗衣裳,還得給她洗腳,順帶給她講故事。
當他咬牙切齒學唱戲,對麵的帝姬一百次笑場那一晚,他終於真正成了她“男寵”,陪她睡了一晚。
冕揚眉吐氣,恨不得在這方麵弄死她。
她隻笑盈盈地看著他,摸摸他耳朵,低聲在他耳邊道:“小神族,你來我身邊,到底是想做什麽呀?想要鳳凰心頭血嗎?”
鳳凰本體的心頭血,可以讓低等神族洗髓,變成有天賦的高等神族,可惜失去心頭血的鳳凰,將此生修為不再精進。
冕一驚,桃花眼眯了眯,笑道:“如果我要,帝姬給嗎?”
初凰撐著下巴,偏頭看他,說:“給啊,我把心頭血給你,我就當不了鳳凰族帝姬了,到時候咱們一起挨一頓打,但是你放心,既然是我拖累你,你一個小男寵,本帝姬會保護你的。我替你扛。”
“隻不過或許會被趕出鳳凰族,當兩個普通的神,不被家族庇佑,可以自由自在去六界的任何地方,你願意嗎?”
冕愣了愣,有一瞬,他被眼前這雙幹淨虔誠的眼眸迷惑,以為自己真是圖她的神血的小神族。
他心情複雜,點頭說:“好。”
初凰眼睛裏亮起光,她眉眼彎彎:“那一眼為定,等我母親生辰過了,我把神血給你,咱們一起走,去看你故事中的山川河流。”
可惜冕知道,小帝姬等不到這一日。
誰要與她一生一世,妖魔的感情的向來涼薄。不過一場戲罷了。
初凰母親生辰那日,東窗事發,冕被帶走,秘密處死。
鳳凰族自然不容許他這樣的小神玷汙公主,在鳳凰族眼裏,麒麟族的婚事至關緊要,殺了冕,初凰就會願意嫁給桓麒小太子。
初凰趕來之時,冕已經隻剩最後一口氣,即將魂飛魄散。
在那之前,冕從來不覺得初凰對自己有多麽濃烈的情愫,她總是頑劣般小男寵、小神族這樣喊他,連喚他阿冕都很少。
可那日,灼熱的淚落在他臉上。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阿冕別怕,我一定會救你。”
額上落下很輕很溫柔的吻,鳳凰的心頭血從她心尖渡到他心上。
許久以前,冕聽說,仙神成婚,會交換彼此的心頭血,僅僅一滴,表達摯愛,互通心意。
他不知道她給了他多少心頭血,幾乎廢去了她半條命。
他茫然地想,給了自己這麽多鳳凰神血的初凰,這又算什麽呢?兩人之間,不是兒戲一般的關係嗎?
即便是愧疚,她也不該這樣做的。
“別怕,等你醒來,咱們一起離開。”初凰還記得那晚的約定。
可是想要喚醒冕,需要赤羽神火,赤羽神火一直守護著鳳凰一族,有了它在,梧桐神木生生不息,鳳凰一族才有家園。
初凰說:“我帶你過去,讓神火喚醒你。”
她自然不敢動族人根基,可現在接受她那麽多心頭血的冕,也算是鳳凰族人了,神火自然也是他的根基。
她背起冕,把他放在鳳凰木下,神火飄蕩在上方。
初凰結印,引神火救人。
可她並不知道,朝夕相伴,自己養了幾年的“花兒”是個小偷。
那一日,神火熄滅,鳳凰木頃倒。
那個愛笑多情,會給她做飯,給她唱戲講故事的男子手握赤羽神火,淩空冷冷看著她。
“阿冕?”她臉色蒼白。
“吾名,帝冕。”他彎唇道,“多謝帝姬神火。”
初凰方知道,什麽一眼心動,不過是旁人精心一場布局。他演得實在太好了,最後演成了她心上人的模樣。
梧桐樹開始枯敗,碑界坍塌。
帝冕殺出鳳凰族時,捏住鳳凰族人脖子,猶豫許久,冷冷皺眉,甩開了他們。
*
帝冕並不知道初凰為此承擔了多大責罰。
她被押入鳳凰族牢中,三十二注弱水練身,生生折磨著她的神魂。
直到剛成年的桓麒小心從地牢裏抱起她。
桓麒褪去了奶呼呼的模樣,出落得很是好看。
“我娶初凰,我佑鳳凰族。”他說,“你們別傷她。”
初凰看著他青色衣擺,還有焦急麵孔,第一次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她放棄了珍珠,喜歡上了魚目。
可是桓麒該遇見更好的人,她犯下的錯,不該讓桓麒來承擔。
她隻身去了魔域,設計帶回神火。
離開魔域時,卻被發現。
魔神饒有興致看著她:“你就是鳳凰族帝姬,怎麽,帝冕,聽說她以前折磨得你夠嗆,要不要親自動手?”
一個人從暗中走出來,他眉心帶著妖王的印記,臉色蒼白地看著初凰。
“動手吧。”魔神眯了眯眼。
帝冕沉默片刻,抬掌打在初凰身上。
她吐出一大口血,最後關頭,掙紮著把神火送了出去,掌心峨眉刺拍入帝冕肩頭,初凰彎起唇笑:“如何,我特別記仇!拿了我族東西,真以為能全身而退?你等妖魔,想要神火,癡心妄想!”
勾玉攜帶著神火一直逃跑,轉瞬撕裂時空,消失不見。
魔神冷了神色:“你!”
一旁的帝冕突然出手,打散了初凰魂魄。
魔神皺眉,看她沒了氣息,也不好再說什麽。
眾人散去,過了許久,帝冕走過去,顫著手抱起她。
他拔下自己肩頭帶著業火的峨眉刺,抱著她走出魔域。
他用藏起來的鳳凰心頭血救了她,輾轉六界,看她浴火重生。
她醒來前,也是神魔大戰的前夕。
帝冕隻能眼睜睜看著桓麒把她帶走。
魔感情涼薄,帝冕起初也是這樣以為的。他以為那些年,當自己閉著眼睛,看初凰風雨無阻為他忙碌,精心替他療傷是場笑話;
他以為自己耐著性子穿桃色衣裳,抱著她為她講故事,隻為了得到赤羽神火;
他以為那夜月色迷離,坦蕩的帝姬為他描述未來時,他迅疾的心跳並非心動。
可他忘了,從一開始,他便為她喜好而生。
在他還為化形、隻是個醜陋的怪物時,便知道帝姬纖腰盈盈,什麽尺寸,他知道她喜歡的顏色,知道她愛怎樣的語調。
帝冕用了一千年,經曆淬煉的痛,來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後來思念她的一年又一年裏,他無數次想起當年自己佯裝醒來,看見那雙璀璨的眼睛。
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小鹿亂撞。
初凰永遠都不知道,這個初遇,他為此等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