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逢生
白錦知道,她自己活不過今晚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是被雲鶴亮所毒死的。
斜靠在軟塌上,她即使是將死之人,但是嘴角依舊是帶著淡然的笑意,盯著最後來見她一麵的賀氏。
賀氏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十餘年前,白錦碧玉年華嫁入海陵雲家之時,雲家可謂是窘迫至極,雲家祖上是給官家製鹽的,但是自從新帝登基之後,允許製私鹽開始雲家便一落千丈。後來雲家重新開始做起了販鹽的買賣,作為雲府的少夫人,白錦無論是下鹽田還是管理賬房都是親力親為,甚至雲家發家的銀子都是她變賣了所有嫁妝換來的。短短幾年雲家的鹽鋪就開遍了大楚,又過了幾年更是成功買入京城成為貢鹽。
可是,後來呢?
皇帝為了拉攏雲家,便許了廣平郡主嫁給雲鶴亮。
郡主是金枝玉葉怎麽可能成為雲家的偏房?
良久,賀氏才不閃不躲地對上了她的目光,如今的白錦早就沒有之前那般風光,身上那套半舊的對襟襖子布料雖好卻不知道穿了多久,袖子下露出的手臂幾乎瘦的是皮包骨頭,臉頰也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她是白錦嫁給入白家沒多久雲鶴亮納的妾室,這麽多年下來兩人明爭暗鬥了不知道多少次,對彼此早就已經十分熟悉了。
“夫人知道今日嗎?”賀氏不急不緩地開口。
“不知。”白錦淡淡地道。
“廣平郡主在清晨已經到海陵了,雲家十裏紅妝前去迎接,再過一個時辰兩人便成婚了。”
原來是在今日,她在這破敗的別院裏不知道呆了多久,早就對時間沒有什麽概念了,自從來了這裏以後她便沒有指望過自己活著出去。
“從今日以後廣平郡主便時雲府的主母,這個時候你不去她麵前討個好反到來我這,”白錦情緒有些起伏,她喘了好幾口氣才平複下來,“為了來笑話我,你的代價可有點大啊。”
賀氏從邊上拉了一張椅子,上麵已經落了一層灰,看樣子是好久都沒有人坐了,她拿帕子擦了擦以後才坐下道:“夫人想多了,若是想笑話您,早在您第一天來別院的時候就過來了。”
“他早就給我下毒了吧。”白錦吐了一口濁氣,她感覺自己的生命之力在一點一滴的消散,“就算我放棄了正妻的位置,雲家還是容不得我。”
她的臉上有幾分悲愴又有幾分傲氣,賀氏記得第一次見到白錦的時候,白錦是絕美的,沒想到兩鬢竟是有些花白,幾個月不見竟然模樣老了十幾歲一般。看了她良久才點了點頭道:“就從老夫人當初遞給您的那杯茶開始,裏麵便已經下了毒了。”
那杯茶……她記得,她記得清楚,四個月前老夫人李氏端給她一杯茶,讓她放棄正妻的位置。
李氏素來強硬,並不喜歡她,就從來沒有給她好臉色看過,那日她難得緩和個臉色找她白錦便已經猜到一二,賜婚的消息老早和長了翅膀一樣飛快的傳到了自己的耳朵裏麵。
這些年來雲家依舊積蓄了大量的銀子,若是廣平郡主能嫁入雲家,那就等同於又了皇家的庇護那麽雲家的路子算是一馬平川了。
舍棄她一個白錦又能如何呢?
況且白錦掌控了雲家這麽多年的賬本,在李氏麵前,她始終是個外人,雲家早就想收回去了,隻不過沒有機會開口,正好接這個機會能要回賬本又能娶郡主,簡直是一舉兩得。
但是讓出正妻的位置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但是老夫人連著幾日的威逼利誘甚至還要挾了白家,讓她不得不放棄正妻的位置,她想,自己嫁給雲鶴亮這麽多年,他對自己總是有感情的。
“四個月前的一杯茶到現在才毒發?”白錦斷斷續續地問道。
賀氏搖了搖頭道:“夫人還記得兩個月前染得風寒?那藥裏也下了毒。”
她也記得,兩月前正值二月,春寒料峭,她不幸染了風寒,雲鶴亮特意請了城裏最有名的大夫給她看病,還特意讓她搬出雲府養病,隻不過這病是一天比一天嚴重。
原來是她每天喝的藥裏……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夫人這個道理您應該是明白的。”賀氏道,“夫人後悔嗎?”
白錦沒有答她,忽然笑了:“恐怕我死後,你的日子也不好過。”
賀氏擠出一個笑道:“夫人說的是,隻不過,我也離不開了,如今最後來見夫人一麵,希望夫人能夠好好上路。”
白錦用全部的力氣看這空蕩的房間最後一眼,黑暗逐漸地吞噬著她。
心裏本能地對死感到害怕,她有些後悔了。
如果,如果能再活一次的話,她不想就活成這個樣子。
四月初,陽光明媚,靖南今日天氣很好,村裏的漢子紛紛外出幹活。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最忙的,人們不僅要耕作田地還要到作坊裏麵製鹽,這裏雖然不靠海,但是西側有一個巨大的鹽水湖,名為沔湖,這一帶所有的產鹽都來自這個湖泊。
離沔湖就幾裏路的黃岩村的白家卻沒人出來。
如今白家的屋子裏充斥著焚香的氣味,農家的屋子簡陋,沒有什麽東西,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小廳的西側設了一個小小的案牘,上麵擺著牌位、香爐和一疊果盤。
跪在最前麵的婦人四十多歲不到一些,看著卻有些老態,眉間已經有層疊的皺紋,她雙目通紅,臉頰兩側還留著淚痕,顯然是剛哭過,她把點燃的新香插入香爐之中後,朝著牌位拜了三拜,她身後跟著的少年和少女也隨她拜了。
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光景,長得有些偏瘦,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幾乎沒有多少肉,但是卻有一頭如雲的烏發,肌膚白皙,襯的唇紅齒白,倒是有幾分姿色。
隻不過她穿著一身白色的素縞和前麵的婦人一樣耳邊別了一隻小紙白花。
白錦跪在地上小小的歎了一口氣。
她便是白錦,坐在海陵城的別院咽下氣以後不知怎麽的就來到了這裏,今日正是她此處父親去世的頭七。如今這家裏隻剩下了她的母親洛氏和隻比她小兩歲的弟弟白山。
屋子裏麵的氣氛有些緊張,一早大伯白嗇和伯母花氏就上門來了,兩人在白令的牌位前拜了一拜便坐到邊上的椅子上。
正發呆之際,聽得洛氏抹了抹眼角滾落的淚珠開口道:“錦兒你剛醒,大夫說不能久跪,先讓山兒扶你去床上歇一歇吧。”
“好。”白錦這身子並不好,沒跪多久她臉色就已經有些發白,膝蓋疼的厲害。
白山比她還要瘦,十三四歲的少年才剛剛開始發育,看起來比她要小一個頭,不過眉目頗為清秀,四肢也十分的有力,不過鐵青著臉甚至都不想理她,聽得洛氏這麽說,才翻了一個白眼起身過來把她扶到了邊上的床上。
白錦小聲道了一聲謝,白山並未理會,那邊就已經傳來花氏的一聲嗤笑。
洛氏也緩緩起身,白嗇這才開口道:“既然錦丫頭醒了,不如來談一談之前說的事情。”
“那銀子,恐怕借不了。”良久,洛氏才開口道,“錦兒萬一要用的到。”
“錦兒用得到?”伯母花氏輕聲笑了出來,“你以為劉家會願意娶錦兒嗎?當初劉家提出的要求本是想要刁難你家,沒想到二弟居然信了,能拿到這十兩銀子都算是劉家賞的了。”
轉頭又對白錦道:“錦兒也是明事理的人,難不成還對劉公子有意思?”
白錦不過剛醒兩日,對白家的情況一概不知,更別提什麽劉公子了,聽花氏這話的意思,之前的白錦應該是對那劉公子有意思。
白嗇來者不善,洛氏又開口拒絕,白錦也鐵定不會答應的,她隻想了片刻就道:“和母親說的一樣銀子借不了,而且看著大伯和伯母的樣子也不是缺錢的主兒吧?”
白錦抬起頭看那所謂的伯父和伯母,兩人身上竟然都穿著綢緞,雖然樣式簡單但也不便宜,而且這兩人身形均有些臃腫,白家門小,剛剛兩人幾乎都是擠著進來的。
花氏嘲笑道:“難不成錦兒還真的認為那劉公子會娶你,還真的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
這話難聽的讓跟在身後的白山想要開口。
白錦也皺了皺眉頭,若非在雲家做了多年的當家主母早就養成了十足的定力,不然她定要反諷回去,可白家這樣子她占得一時的口舌之快並沒有什麽意思。
更何況她喜歡誰關花氏屁事?
她摸著自己粗糲的衣角舒展開眉眼微笑道:“伯母說的是,錦兒不應該這般天真,劉公子與我有著雲泥之別,錦兒也不該瞎想。”
花氏有些滿意的點頭,卻聽白錦接著道:“但是劉家公子是劉家公子的事情,銀子又是銀子的事情,我更想聽娘的話,把這些銀子用在刀尖兒上。”
“比如,”白錦眨了眨眼睛,“送山兒去書院之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