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寂靜
白衣在宮牆上緊緊趴著,像貓一樣前行。莫輝生母陳氏為她畫的圖,加上自己對於大桐皇宮的記憶,幫助她在這幾天,摸索太後居住的地方——一天,一點點,有時候是一片地方;一天,再一點點,再一片地方。今天,她終於看見了刻心湖。
天地一片寂靜,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壺水,籠罩在安穩的月色裏。
搭建在湖上的倚蘭殿,如夢如幻。或許是蘭香的香氣,幽微地飄過來。白衣在一瞬間,升起了一種小兒女的惆悵憂思,她有一種直覺,這個地方,是一個很愛太後的男人,為她建造的。
在這樣的寂靜裏,無論人的心裏有多少躁動,噩夢,往昔,飄零,總能被一種堅固所包裹。總能得到一份安寧。
常常偷聽到宮裏人的閑話,說太後就是喜歡搬家。哪兒哪兒都住不慣,倚蘭殿不是剛剛修成,她從前也隻住過一小段兒。現在,好像安心住下了。
白衣剛想靠近,就看到了一隊幾十人的蘭台戍衛兵士手持武器,身穿鎧甲走過。他們手裏的火把,也讓白衣看見了之前沒注意到的暗哨。
刻心湖重兵把守。就算白衣輕功再好,因為不知道裏麵的布局,根本不可能闖入。白衣歎了口氣,沿著原路回到花園,回到了密道。
她在圓廳裏抱著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拉上被子,慢慢入睡。
與她實際上隔著不遠的侯聰與莫昌,卻還在望著床頂的木雕。侯聰忽然問了一句“睡了嗎?”
“沒有。”莫昌回答。
“你不要太傷心。”
這是侯聰能想出的,唯一安慰人的話。
莫昌竟然產生了想與侯聰聊聊心事的衝動,這在他的人生裏,也是第一次。“這件事我不傷心。翠竹不見了我才傷心。”
“嗯。比之青鬆,我能懂。”
好像確實是。莫昌琢磨了琢磨,相信侯聰真的能懂他的心情,居然自發現翠竹要對自己下毒後壓在心裏的泥漿,透了一個孔洞,能喘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困糊塗了,居然把在林家的情況,和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侯聰。
他剛說完,侯聰也沒有立即回應。兩個人都有點兒不好意思——怎麽能像睡到一個被窩兒裏的小姐妹一樣絮絮叨叨說心事呢。
更何況,他們從小被教育要喜怒不形於色。自己的心,自己的魂,脆弱,恐懼,渴望,欲求,都被層層鎧甲包裹著。
侯聰竟然覺得咽喉和鼻頭都有點酸。他除了對白衣,沒對別人說過同樣的話“我父親為國捐軀的時候我8歲,我母親殉情而去。外婆家的人恨我們,自此沒有來往。以至於聽到關於外婆的童謠,我都不能懂。你的父皇心裏總是有你的,至於太後娘娘,僅就那短短的一麵看,她是個對孩子冷淡的人。這樣的人,對別人的孩子,或許有一時半刻的耐心,對自己的,應該隻是躲著。”
莫昌居然轉過了身子,不再平躺,而是側過來看著侯聰,“那你說,林家呢?我之前懷疑我不是母後親生的,現在我懷疑,我母後不是林家親生的。”
侯聰也轉過身,捂住了莫昌的嘴,“別說了。咬死別說。你父皇認她是林家的女兒就行,以林氏貴女的身份立為皇後了,她就是姓林的。”
兩個人重新各自躺下,慢慢也就睡去了。
侯聰在夢裏,被自己的差事撕裂了。
要維持著莫昌這顆棋子的有效性,既要動搖他的正統性,又要保持他一定的正統性;既要這樣,又要那樣。真的很累。如果白衣在身邊,這段窒息的旅程才不僅僅是個差事。
第二天侯聰與獨孤正交接了莫昌的護衛,一大早就去了宮內的碧翰樓。他算計著時間,預備晚上去找莫輝,沒想到午時剛過,這位小皇子坐著步輦,在肖公公陪伴下來找他吃飯了。
小家夥嘻嘻笑著,看著侯聰對自己行禮,由一個小太監抱著坐到椅子上,“我聽說你們北方人愛吃這種包子,我讓人做了給你嚐嚐。”
“謝小殿下。”
收拾好了東西,照清殿的宮人們再次退下。
“殿下今兒怎麽不愛說話?”
侯聰吃了三個包子了,莫輝隻是托著腮看著他。
“做太子,好不好玩兒?”
原來是這樣。
侯聰明白了。這個孩子太聰明了。他肯定多少知道一些莫昌的事兒,即便沒有那麽清楚,也知道前路艱險。
“不好玩兒。”
“那我該怎麽辦?”莫輝的大眼睛看著侯聰,讓侯聰整個心都軟了。但他板著臉,聲音很冷漠,“你知道我是來你們國家做什麽呢?”
“送昌伯父回來。”
“為什麽他在我們那兒?”
“因為兩國相爭,大打出手。”
侯聰點點頭,“回答的不錯,那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壞人。”
“聰明,你問我該怎麽辦,第一件事,也許就是分得清好人壞人,別隨便說話。”
莫輝低下頭。侯聰又吃了兩個包子,他才抬起頭看著他,“所以你不喜歡我,你就想我幫你見到白衣吧。”
“我——”
心事被人說中了,侯聰很無措。他隻好夾了個包子,說“啊——”
莫輝搖搖頭,不想吃。
侯聰自私地想了想,這個小家夥太可惡了,讓自己都不好意思提出要求了。他歎口氣,摸著良心提了個小意見,“小殿下,你別總我怎麽辦,你該問你父皇。”
“他又沒空理我。”
“你去找他啊。你們是兩父子,你去他的宮裏找他,撒撒嬌,找他抱抱。你呀,現在隻是個小皇子,你們還是父子。等你明兒當了太子,你們之間更多的,就是君臣了。”
莫輝又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在抬起頭來,什麽情緒都看不見了。他表示要吃一個包子。
莫輝坐著步輦走了。侯聰回到三樓,反而心神俱寧。他囑咐青鬆拿著自己的信去外頭,讓慕容行、元又和熒光分別去確認一些信息,他自己則忙忙碌碌在碧翰樓的幾層樓裏穿梭著。他知道,他將比莫豔陽更快接近與白衣一家的慘死的真相。
答案極為簡單,甚至極為無聊。
夜幕再次降臨。莫輝終於等到批完奏折的莫榮喚他進去。莫輝什麽都沒說,隻是被父皇抱到膝上,拚命把頭埋進親爹的懷裏。
莫榮等了好一會兒,讓莫輝抬起頭看禦桌上的玉璽。
“去拿過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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