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音信
第一封信是莫昌出征後寫的。莫昌死去的父皇,在深夜來到圓廳,將寫好的信放在褥子下麵。信中,父皇滿懷深情地念叨著、數著莫昌該走到哪兒了,路上是否習慣,過江是否安全,與身邊的人相處,是否習慣。
他難得地回憶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一段經曆,如何以皇儲身份下到軍中,如何不能服眾,如何艱難處理。他希望,也覺得莫昌做得比自己好。
父皇又自言自語一般地安慰自己,莫昌打仗是沒有問題的,隻要他平安到達戰場,一定獲勝。天下父母都一樣,似乎擔心的、放不下的就是兒女走路不安全、過河不安全、吃喝不安全、與人相處不安全而已,但是卻堅信孩子說什麽事兒都能成——哪怕是指揮一場大戰。
父皇還說,莫昌一貫細膩,又愛幹淨,這封信放在褥子下麵,莫昌一定能感受到。不過,他不願意讓兒子感受到自己這樣小兒女似的思念,一旦接到莫昌的捷報,他立即回來,把信拿回去。
他希望在莫昌心裏,自己是那座無情的高山。能撐住莫昌最後的信念,勇往無前。
這封信的背麵,有幾句潦草的字構成的第二封信、第三封信、第四封信——父皇得知莫昌被俘,心痛心急,無處傾訴,隻能到圓廳中懷念兒子。
來了一次又一次,隻是盼著兒子回來而已。說是“信”,也並不準確。
那白絹則是父皇死前幾天前寫下的,因為身體情況不允許,隻在地道中走了小小的一段。除了對兒子的思念,他寫了幾個自己最信任的大臣的名字,希望兒子有一天回來後可以依靠。最重要的是,千言萬語,他隻希望莫昌能夠繼承大統,治理好成國。
莫昌把兩封信藏到袖子裏,也把眼淚咽下去。這時候白衣已經吃完了飯菜,正靜靜等著他。
莫昌拿了火把,叫白衣一起往回走。兩個人沉默地通過長長的密道,回到圓廳的時候,莫昌歎了口氣,“我真的不知道,母後到底是怎麽想的?”
是的,他回來這些日子,親生母親連一碗粥都沒送出來給他。
杳無音信,不聞不問。
白衣默默想著這些,又聽到莫昌說,“其實,我當然想她。如果,如果莫榮能夠成功殺掉我,我們也知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我想,在這之前能見到她一次。”莫昌頓了頓,“可我不知道,她想不想見我。”
白衣點點頭,“嗯,我去替殿下打探打探。”她看到莫昌緊張的神色,連忙安慰他,“你放心,我會小心的,不會胡鬧。還有,殿下輕易也別下來,我不想讓旁人知道我在這裏。也不想再見到誰了。”
莫昌一陣心痛,卻又不知道該拿什麽勸說白衣,遂收拾了一下托盤和碗碟,離開了密道。
莫昌並不想跟著慕容行逃走。他現在真的希望能夠在莫榮不知道的情況下見到太後。理論上,太後依然有號召力,有對君主的廢立大權。如果能說服太後幫助自己,如果太後立侄子果然是不得已,那麽,白衣不必死了,而皇位,也不必放棄了。
這段時間,宇文長空忙得腳不沾地。他先找了秦賢,撒嬌撒癡要見慕容行。秦賢懶得理他,一口咬定並不知道慕容行住在哪裏,知道長空提出了威脅“哦,這樣啊,那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在這裏跟著你混幾天,就能見到他了。”
秦賢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宇文校尉,你怎麽沒有別的事?你們小侯將軍沒事交給你?”
“你別套我話,這都是機密!別問!問就是沒有!”
秦賢繼續忙自己,結果走到哪兒,宇文長空跟到哪兒,幾乎寸步不離。他又不好意思動手,隻能拱手作揖連連告饒,“我輸了,輸了還不行!你到底為什麽要找他!”
“我想他啊!我們關係多好你不知道嗎?”
秦賢琢磨了一下,這個理由好像沒什麽問題,尤其是符合宇文長空混不吝的猴子性格,於是悄悄兒地湊近了耳語,把慕容行落腳地地方說了出來。
宇文長空連道謝都顧不上,一溜煙跑了。
秦賢笑著搖頭,“就思念成這樣啊!”
慕容行看到宇文長空沒有多吃驚,也來不及多吃驚,因為他什麽都沒說,打開門就被長空抱住了,哭咧咧地叫了無數聲“阿行”。好容易宇文長空放開慕容行,依舊沒給阿行機會說話,上來就求上了“大毛哥哥,你幫個忙,我們把莫昌這個家夥放生了吧!”
宇文長空隨後一口氣兒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慕容行深灰色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你說話啊?怎麽樣?”長空撅著嘴。
“怎麽樣,我很難說。大公子知道嗎?”
“大公子都不想你,你還掛著他!哼!我不管那個死猴子怎麽想。我就問你幫忙嗎?”
慕容行笑了笑,“可以考慮。”
宇文長空彈簧一樣跳起來,“考慮什麽啊,馬上這太陽都落山了,得趕緊準備起來!”
“細腰湖對吧,那你回去吧,我去準備。”
“你答應了?”長空又跳了起來,但是人沒走,而是坐了下來,拿出了“敘舊”的架勢,把進入平都後發生的事兒劈裏啪啦說了一堆。後來說到豔陽公主看上了侯聰,“目前攛掇著莫榮,要查白家的事兒,真是不嫌累。對了,你回去見你爹媽了嗎?見我爹爹了嗎?”
“宇文叔叔在北疆。侯老將軍,以及家父和家裏人,我都沒見。但我見到了一個人。”
“誰?”
“三公主。”
宇文長空噎住了一下,半張著嘴愣了一會兒,“她有什麽好見的,哼!”
話雖然如此說,他臉上浮上了一絲微笑,與一絲得意。“她是不是特別想我啊?”
慕容行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長空,“她有身孕了。”
宇文長空再次被噎住了,半張著嘴巴徹底愣住。
“所以——”慕容行剛說了兩個字,長空閉上嘴巴,直愣愣地站起來就走,叫也叫不回來。
走在平都的街道上,宇文長空隻覺得有點兒發暈,人來人往地都不知道在說什麽,都是和自己無關的人罷了。
妹妹,妹妹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父親,父親辛辛苦苦帶兵堅持在苦寒之地,唯恐怕包括自己在內的侯家這一係力量和人,出什麽事。
三公主;三公主好像是真的喜歡自己的。不過嘛,不過他一直沒仔細想過怎麽對待人家。居然就有孩子了?
宇文長空說不出這種感覺是喜是憂。剛剛路過的幾個被大人抱在懷裏的孩子他都不敢細看。
該怎麽辦呢?
會怎麽樣呢?
呆呆地走了一會兒,宇文長空加快了步速,逃一樣回到了豔陽公主府,他想回廂房裏洗個澡喝點兒酒睡個覺。
大門上,獨孤正在等著他,一臉笑容。
“你吃糖了?還是吃到姑娘了?笑得跟傻子似的!”長空以便翻白眼一邊摟住阿正。
“比吃糖、吃姑娘還高興。旨意來了。”
“什麽?”
宇文長空一瞬間差點沒反應過來,接著就被獨孤正拉著手進了院子,糊弄著到了正院門口先給主人三公主請了安,又飛跑起來趕回了偏院。
元又和熒光正當值,站在莫昌房間門口,一看到他們倆就笑,向侯聰的房間努了努嘴兒。
獨孤正帶著長空,叫了一聲“參見大公子!”得到允許後,進入了侯聰的房間。
賀拔春一身玉色的衣服,正站在房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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