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豔陽
侯聰掛上了一張與莫昌一模一樣的笑臉。“殿下說得沒錯。但我這樣的一個人說出來的答案,你怎麽能信呢?”
意思是,侯聰完全可以說一個真的,也可以說一個假的做煙幕彈。去驗證、去處理的後續工作,對成國,對莫昌都不是什麽好事。
意思是,對於莫昌來說,侯聰將不再可信。理國保護他、送他回來的目的,又不是讓他穩坐龍椅、國泰民安的。
“很好。”莫昌說。
其實他何曾指望一個人名作為答案呢。他確實隻是想找一個時刻,明確與侯聰之間,又微妙地站在了棋局的對立麵、卻又不得不合作,對付自己的堂弟而已。
莫昌看了看白衣,邀請她留下敘舊。白衣點點頭,輕輕離開侯聰的身邊,坐在了莫昌對麵的椅子上。翠竹也端上了茶。侯聰轉身離開,聽見莫昌柔和的聲音,問白衣是不是還記得那些?——喜鵲街的吃食,細腰的船,蓮花河水,紫袍巷。淳於大人家,沈大人家,方大人家,蕭大人家……
侯聰沒忍住,到底是在人家門口站了一會兒偷聽,吃了個指頭肚兒大小的醋,又琢磨著“白衣怎麽不說話?”、“再聽一會兒,等她說了話我就走”。好歹聽到白衣接了一句,“都忘了,就記得死牢。”
侯聰差點沒笑出來,腳步輕盈、心情暢快地離開了。
他的思緒在莫昌那個問題的真正答案上停留了一刹那。他在考慮,在某個合適的時刻告訴白衣。——秦家。
白深施恩過的秦家。
為了救白衣雖然犧牲了一個人,但依然冒死向理國傳來了絕密情報,保護殺掉白家一家的成國先帝嫡長子——莫昌。原因是,他們在一個親人死在殺手刀下後,又麵臨一輪又一輪從天而降的災禍,可是在災禍裏活下來的幾個人,都是人中龍鳳。且牢記白大人到底在守護什麽。
現在,為救白衣而死的秦大叔的親兒子,時年25歲,豐神俊逸,聰穎幹練。雖然出身不算高,且家裏人被欲置白大人的一家於斬草除根境界的神秘力量殺害得七零八落,他還是憑借著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做到了繕造營的校尉。
他叫秦賢,級別不高不低,無人注意。卻參與機密,並且將自己得知的所有的工程、工具任務,反推回了軍隊、細作調集信息,又得出了成國殺害莫昌的三步計劃,大膽聯絡上了理國細作,將情報傳了出去。
侯聰對秦賢仰慕已久,一直好奇他是個怎樣的人。不過,說到底,他的小肚雞腸毛病又犯了,因為想著秦賢的父親與白衣有那麽一段緣分,怎麽想來想去,也覺得白衣見到秦賢就會親近,哼,那還得了!
他奪著步子又去倉庫、馬廄轉了一圈,控製自己別想秦賢和白衣了。內心的小戲台上,又妥妥地站上了慕容行高大瘦削可靠可恨的身影。
哼!
為了不讓自己思念慕容行,他開始思念獨孤正,掐算著這隻毛在平都的差事如何了。
獨孤正在平都已經樂翻了天。他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慕容行元又不在身邊,所以,想著大家馬上就要湊在一起,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那日,獨孤正帶著自己的底下人,快馬加鞭到達離白鹿鎮其實也就一百多裏地的成國都城,一進城門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他享受著因為自己的姿容豐儀帶來的榮光,卻也不敢耽擱,老老實實去了理國的禮部衙門,找了負責接應成國來使的官員,一層層把意圖上報上去,然後等來了入宮的機會。
理國的皇宮在平都東南角。獨孤正從官驛過去,要坐船,過橋,走路,再騎馬。這點與大桐確實不同。但是真的入了宮,就發現布局幾乎一模一樣,讓他恍惚回到了老家。
理國皇帝還算重視他,等了沒多久,就有小太監出來把莫昌的書信收了進去,又等了一會兒,出來個笑眯眯的老太監,和氣地讓他回住處等消息。獨孤正該送的禮物送了,該打點的錢打點了,微笑整日掛在臉上,算是在平都和理國皇宮裏,都留了個好念想。
他完全沒有閑著,也沒有回官驛,而是直奔酒家、青樓,開始交朋友。地方嘛,挑最貴的,姑娘嘛,挑最貴的——所以幾頓飯下來,就把理國的貴公子認識了個七八成。
目前,這些人能幫他的忙很少,可是也夠了,就是告訴他平都哪裏最好花錢。
獨孤正沒有客氣,金銀器、首飾、綢緞、吃食、奴仆,就挑最俗氣的買。隻是因為帶著逛街的人正好是世家子弟,所以買的東西質量上乘。
一遍逛一邊買,獨孤正順便把理政要人的名字記了個差不多,又初步了解了他們之間的關係親疏狀態。這個過程聽起來也不容易,不過還在他心態好,隻當是玩兒,可惜,陪在身邊的人,不是最親的人。獨孤正有一萬次希望閉上眼睛一回頭,旁邊就是慕容行和元又。
那種感覺,可心酸了。
然後,他就親自押車,大張旗鼓地,送到了豔陽公主府。他知道,豔陽公主如今領軍,備受信任,又愛排場。獨孤正特意穿了一件暗紫色外衫,發髻上別著碧玉簪,腳上踏著黑色短靴,更顯得自己齒白唇紅,風流倜儻。
公主府的門人收了錢,迅速通報。
公主正好在家,就讓獨孤正進去了。一開始是板著臉的,因為是個人就知道理國人沒安好心。她連茶都沒讓預備,自己也沒準備出來迎客,吩咐公主府的長史官把獨孤正打發了。
沒想到長史官一去不回。豔陽公主發脾氣,先是打了人,接著捏著小丫頭的臉蛋子發狠“去把那個不要命的拉回來,摁在澡盆裏喝洗腳水,我要出門了!他不伺候嗎?”
小丫頭已經被獨孤正塞了錢,這時候可憐巴巴求情,“殿下,長史大爺不是不聽您的話,是理國人送的禮太多了,他要好好登記入冊。”
“多個屁!沒見過世麵!”
小丫頭繼續添油加醋,因為獨孤正許諾她,隻要哄著主子出來,還有尾款來著,“不僅東西多,人物也鮮亮好看。”
公主的手放開了,小丫頭片子得以發揮得更好“來了個獨孤校尉,是他們國家的貴公子,跟花兒一樣,府裏姐妹們都圍著瞧呢!”
豔陽公主一溜煙就跑向前院了。
長史官確實在忙,站在那一堆金光閃爍的禮物裏,簡直是忙得滿頭大汗。而獨孤正就站在院子裏,笑靨如花,臉和身子就衝著院門,略微有些歪,正在跟著幾個丫頭小廝,學平都街上的口音。
平都的皇家,以及一半的官宦人家,祖籍都是大桐,雖然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兒了,可是始終以說話說的是“正音”為榮。另一半官宦人家就是南方豪強,為了討好皇家,在朝堂上也要講“正音”。不過在家裏就隨意了,至於街頭巷尾嘛,都是南地軟語。
獨孤正學得很認真,效果很差勁。
那個閑散的、貴氣的、傻傻的、壞壞的樣子,著實可人。
到底是北方人,盡管相貌上如花似玉,甚至有些女氣,可氣度上,比起豔陽公主見慣的本國男人,哪怕是本隊裏的男人,都平添了一份說不清緣由的勇猛剛猛氣息。
她正看得發呆,獨孤正早就用餘光發現了她。
獲準穿黃袍的公主有一張粉白的圓臉,細長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與淡黃色袍子上重重疊疊的重繡牡丹形成輝映,長相廝嬌憨嫵媚的,性子竟然那麽烈?
他估摸著對方看自己看得差不多了,一晃神的樣子,正式調轉了眼神,向著公主瀟灑地行了個禮,規規矩矩把豔陽公主的軍銜、封號從頭念到尾,又“千歲千千歲”地磕了頭。
“起來吧。”豔陽公主走進他,踱了兩步,下死眼盯了他兩下,越看越好看。
平都在度過了漫長的梅雨集結後,步入初夏,正好豔陽高照。暖意融融的光,描繪著美少年獨孤正的衣衫,臉龐,身段。
“這麽貴的禮物,豈敢豈敢。請進來說話。”
獨孤正乖巧可人地跟著就進去了。
豔陽公主略微看了看,四處是上好的貴重物件兒,別管自己喜歡不喜歡,這個排場是真讓她高興,就算自己不用,留著送人、賞人,也是可行的。
她坐了下來,問獨孤正,“有何貴幹?”
獨孤正拱了拱手,“屬下卑賤之軀,哪有資格求殿下辦事啊?求您的是屬下的長官,理國武衛將軍侯聰。”
“他呀,”豔陽公主當然知道侯聰,就是護送自己堂兄回來當攪屎棍的人嘛,可是她一定要問,“他是是誰啊?是個怎樣的人?”
公主沒想到獨孤正的回答是這樣的“他的外號,大桐一枝花,是個比屬下還好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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