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胡商
茶已三巡,芳妹的父親也就告辭了。賀拔春作為未來的女婿,跟在後麵相送,出了客棧。老人家知道賀拔家的地位,頻頻說著“留步”,終究沒什麽用,賀拔春一路繼續跟著。
“你放心,我會回來的。芳妹的心思,我最懂的。”賀拔春沉默的最後,說了這樣一句。老人拍了拍他,“孩子,平安最重要。”
香料鋪裏,住了幾天的胡商已經“結賬”走了,未曾告別,但是把駱駝“寄養”在了這裏。
侯聰帶領的護衛隊伍裏,凡是帶著校尉銜兒的人,除了熒光與慕容行當值,留在莫昌房間裏,其他人,則一起挪到了對麵屋裏。
那個胡商跪在當中,沒有動刑,由宇文長空審問。
“畫著小侯將軍臨陣的圖,是你這裏傳出去的?”
胡商對於“傳出去”這三個字矢口否認。他漢話很好,不過,目不轉睛地隻是看著侯聰腳前的地麵,避免與任何人目光接觸。據胡商回憶,這畫兒是太子爺畫的。理國太子多才多藝,但是墨寶不輕易贈人,隨身帶回西域,自然賣個好價錢。何況,畫兒本身隻有一幅,據說是經過了不少權高位重的人之手。因太子爺遇刺之事,查抄了幾家,這畫兒就留到了鬼街上,被他收了。
但是,香料鋪的芳妹一心喜歡,他就半賣半送,收購價出了手。
“具體是從誰手上收的?你說的這一切信息,又是誰和你說的?”長空問。
胡商沉默了。
長空等了一會兒,命令他抬起頭來,看看房間裏的人,他認識誰。胡商果然將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停頓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表示都不認識。
侯聰發話了,“宇文校尉把他帶下去吧,往死裏打,反正也不算冤。”
“是。”
門打開了,過來了兩個兵,胡商還想說什麽,嘴巴早就被捂住了,生生拖了下去。宇文長空也跟著走了。門再次關閉。侯聰不說話,除了偶爾看看站在牆角的白衣,連茶水都沒動,隻是坐著。
第一個沉不住氣的是李安都,他叫了一聲“小侯將軍,”說出了自己的不解,“這幅畫兒雖然給您添了麻煩,究竟不是什麽大事。何必如此大的陣仗呢?還耽誤了行程?”
侯聰看著他,也不回答。李安都被看得不自在了,又加了幾句“再者,我們幾個人,與這件事也不相幹,何苦大家在這裏白白等著?”
侯聰轉頭看了看窗外,完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意思。
又過了一會兒,宇文長空回來了,誰都不看,徑直走到侯聰耳邊耳語,“招了,說畫兒是惠王畫的。”
侯聰揮了揮手,意思是不必再講了。“元又。”
“在。”
“你和長空急行軍回大桐,確認下來胡商的口供。我們就在這兒等你們。”
元又與長空領了命令,匆匆出了房門。
侯聰總算喝了一口茶,“這一來一回,加上查驗供詞的功夫,不會太長。大不了在鎮上呆個三四天。”
又是李安都第一個說話,“小侯將軍是信不過我們嗎?為何不公布胡商的供詞?”
侯聰總算不當他是透明人了,“胡商剛才說畫兒是太子爺畫的,你怎麽看?”
李安都倒是不客氣,“太子爺一貫對小侯將軍並沒有那麽欣賞,平白無故畫你幹嘛?”
侯聰笑了,轉臉看了看賈方,“你說呢?”
賈方拱了拱手,態度倒是比較謙和,“屬下委實不明白為什麽有這樣一幅畫存在。”
侯聰點點頭,“那麽,你覺得,重要嗎?”
賈方一臉正色,“重要。”
侯聰這時候,開始看著賀拔春,“可不是嘛,搭上我們一位賀拔公子的姻緣。你哥哥是叫賀拔宣?”
“是。”
“為了護衛太子殿下而死……屍首你見了嗎?身上是什麽傷痕?”
賀拔春的唇微微顫抖,“身中亂箭而死。”
侯聰的興致似乎越來越高,“你作為遺屬,真的不知道是誰刺殺殿下嗎?”
屋子裏的空氣,微微抖動了一下。
賀拔春倒是真的聽過一耳朵,“據說,是平朝的遺孽。”
侯聰確實沒想到這個答案會出現。平朝的人?一百多年的那個王朝,雖然被推翻的並無多少道理,可是竟然還有人為它冒險?
“好,”侯聰掛上了一絲神秘的微笑,“散了吧,該如何當值,不要誤了事。白衣留一下。”
眾人從他房裏散出。白衣還站在原地,看著人走出房門,看著房門被誰帶上了。扭頭再去看侯聰,一臉傻笑。
“過來。”他說。
白衣慢慢走過去,邊走邊說,“不是我都說了嗎?你是將軍,我是校尉。我都懂的——”
話還沒說完,被侯聰站起來,一把拉過去,就坐在他膝蓋上。
“嘻嘻。”白衣也低下頭笑著。
兩個人一時不知如何說起。
“大公子,”白衣又去摸他的頭發,“你別擔心。”
侯聰把腦袋埋在白衣懷裏,聲音悶悶地發出來,“我覺得,是該死幾個人了。以前覺得,他們是太子的人,死在我的隊伍裏,恐怕落了口實。如今,顧不了那麽長遠了,最好,這些三心二意的壞種,誰都別跟到江南去。”
“我哥剛才說的是什麽?”
侯聰抬起頭來看她,“惠王。”
“哎呀,那可不好。”
“怎麽不好?”他拿手指頭去刮啦白衣的下頜。
“太子爺畢竟是太子爺,再心狠手辣,我總覺得他還有些忌諱。目前,惠王殿下,年紀又小,又沒有分擔什麽公職,他如果真的有野心,有詭計,連投鼠忌器這點界限都沒有呢!”
侯聰從刮啦人家,變成揉捏人家,“你說的都對,不過,也沒什麽不好,那我也不必有顧忌了。怎麽樣,你跟著這樣的夫君,要吃苦冒險的。”
“我本來就是個替死者。”
這三個字是侯聰最忌諱的。他的臉色一沉,拿雙手緊緊箍住白衣的後腰,向自己的方向摟了摟。
他也知道,自己這股無名之火,不該向白衣發作,於是重新換了副臉色,“我如果違抗皇上,你會看不起我嗎?”
“最好別。”
他沉默了。
白衣摸了摸侯聰的背,“我又不怨你。我說過,像這樣,我已經很知足了。”
“不,”他說,“我不知足。”
白衣覺得這樣的對話才是真正的危險,可是她唯一可以回應的,也隻有一個微笑。
千萬別點燃人心裏的火,貪心的,期待的,否則,誰都無法收場。全身而退談何容易。
白衣把侯聰的手掰開,自己站了起來,還是盡力地笑了笑。侯聰站起來,卻被她伸出的一隻手製止,“就站在那裏吧大公子,別讓我傷心。別走過來,別說別的,別挽留。”
接著,她回過頭,走出了房門。
房門一直開著。她還是那個呆氣的她,忘了要關門的事。是他呆立了很久,自己過來關上的。如果不想讓白衣做替死者,就是違背了皇帝的安排,就要有一個萬全之策。可是,現在看來,不存在這樣的萬全之策。
侯聰的隊伍居住的幾個客棧裏,看不出什麽異樣。隻是,獨孤正又傳了一次命令原地休整三天。
第二日清晨,侯聰又把所有的校尉叫到了自己的房間。
人們的中間,依然是那個胡商。
隻是,他是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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