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撥雲
莫昌依舊穩穩坐在原來的地方,但撕掉了那層溫和的偽裝。——能上陣殺敵的成國皇儲,差一點就讓理國毫無辦法的主帥——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溫和的人。
他的偽裝,大部分是給侯聰看的。
如今,他累了,何況,他和侯聰要合作了。
一定是一場短暫的合作。
但他躍躍欲試,因為他們如此欣賞、忌憚彼此。如果從頭到尾不合作一次,多麽遺憾啊。
“賀拔校尉,貴國太子殿下,給你們的指令,到底是什麽?”
“殺掉小侯將軍。”
白衣吃驚的程度,要超過侯聰本人和莫昌。
“具體計劃呢?”
賀拔春搖搖頭,“殿下說,讓小侯將軍死,自然不容易。不僅將軍本人武功高強,隊伍裏都是將軍的人。我們隻需要知道目標就可以了,剩下的,聽從李安都的安排。我自己的決心是,隻要我在場,一定替小侯將軍擋刀,”他看著侯聰,“那麽,就算你,被圍攻,或者落入陷阱,隻要我的死,讓你及時反應過來,也許能有一線生還希望。”
賀拔春又看看白衣,露出一絲淒然的笑,“這麽說來,你是陽獻王殿下的替死者,我是小侯將軍的。隻是,你是皇上封的,我是自己封的。那麽,瘋了的人,依然是我。”
侯聰沒有興趣再計較這些,他插回佩劍,回身坐到莫昌旁邊,“太子爺,為何要殺我呢?”
一團巨大的烏雲籠罩著侯聰的心頭,似乎被遺棄在迷霧一般的曠野裏,他一時有些恍惚。
賀拔春搖搖頭,莫昌現在,已經是個推心置腹的狀態了,他幫侯聰梳理“貴國八大柱國將軍係統,承襲平朝,如今與當下的時局,頗為不合。我多次聽人說,皇上在這件事上的態度是穩健的,覺得要慢慢改掉。太子爺呢,似乎非常不滿,認為皇權受到掣肘,必須大刀闊斧毀掉這個係統。會不會,是借你在路上的事,先拿侯家開刀呢?”
侯聰看看莫昌,表示同意他的看法,“確實。賀拔校尉雖然不是賀拔家主枝的人,但是參與了這次行動之後,賀拔家與我侯家畢竟結仇。常家已經完了,八大柱國就去了三家。”
“我不同意。”白衣走到兩個男人麵前,“我覺得不是這個原因。”
包括賀拔春在內,都驚訝於白衣的話。侯聰輕輕地說,“你們倆站久了,現在不是裝樣子的時候,先坐下,再說。”
賀拔春替自己和白衣拿了椅子放在侯聰、莫昌麵前。白衣提醒侯聰,皇帝在他們臨行前提到的預言“三條真龍要以死迎來天下一統,記得嗎?連我祖父也知道水龍先生的預言,記得嗎?我們暫且不討論預言是否無稽之談,皇上為何如此在意?以至於單獨要我們密室相見?”
這句話居然把莫昌侯聰都問住了。他們兩個因為慣於周密謹慎的思考,這時候千頭萬緒,竟然分析不出個所以然。是賀拔春接過了話頭“很簡單啊,人都不想死。尤其是皇上這樣的人。”
宇文白衣和賀拔春這樣涉世未深的人,反而想事情簡單,極容易看到最本質的重點。
那團烏雲被撥開了一點點。一絲光照了下來。
侯聰似乎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所以很簡單,太子爺不想死。”
莫昌笑了笑,“在生死麵前,什麽八大柱國係統、什麽維係皇權之類,都要靠後。”
白衣提醒侯聰,“大公子,你記得兒時,我為你做過寄名奴嗎?按照大桐的傳說,要奪你命的小鬼和妖怪來了,就像陷入了陣,不知道該抓走誰才是好。為什麽,我可以做殿下的替死者,阿春想做大公子的替死者,你就不能做太子爺的替死者呢?”
“什麽?”莫昌和侯聰幾乎同時問。
白衣有些著急了,戰場殺敵、官場遊刃,是麵前這兩個男人的優勢,可是當別人不按理出牌的時候,他們還是無法從自己正統、細密的思維方式裏走出來。
“大公子,咱們剛才說了,皇上不想死,太子爺也不想死,當然,父子二人未必一心,想到的避免自己死的辦法,也就不一樣。皇上讓我們調查預言相關的事,太子爺,也許隻想早早死去三條龍代替自己,這有什麽難懂的啊?”
“可是我不是龍,你麵前的莫昌才是龍。”
“你忘了?三公主那日在宮門前說過什麽?”
是的,一個微小的細節——皇帝因為莫昌縱容洛維“刺殺”自己,將這一切怪罪在侯聰當差不利的上頭,要解散侯聰帶領的南下護送隊伍。白衣曾經陪著三公主在宮門前告罪求情。三公主來探望鍾情已久的侯聰,提到過一句話由太子爺出麵,將侯聰的姓氏,改為陳。
理國、成國,得國於平朝,平朝天子姓陳。侯聰家裏這一支侯氏的祖先,當年跟著當今皇帝的祖先起兵,彼此的關係是遠方族兄弟。
不過,確實有過一個傳聞侯聰的那位祖先的生母,侍寢過平朝天子。所以這一支侯家,是平朝皇族血脈。
侯聰的臉色黑了一下,“無稽之談。”
莫昌搖搖頭,“我倒不這麽認為。太子如果真使用替死者這個思路,拿你替他供奉上天,那必須是有證據的。否則,你死了也白死。另外,你和白衣,一直都被那個龍吟處處月照花的說法糾纏不休。是不是我們錯了?我們一直認為,那是常家的人想給侯家使絆子造出的謠言,可萬一不是呢?如果不是謠言,那麽是什麽?如果是謠言,那麽為什麽造謠?常家的人,都死絕了,到底誰還天天拿出來念叨?以及兩年前的九月,所謂刺殺侯牽,到底是怎麽回事?在那之前為何有那麽一幅畫兒,為何把我拉扯進去?”
侯聰白了他一眼,“我看殿下挺高興的。”
莫昌看了看侯聰,又看了看白衣,“如果宿命非要把我和你們拉扯到一起,我除了高興,也沒別的辦法。”
侯聰不想笑,但是嘴角已經上揚起來,目前的局勢和上戰場衝鋒前,一樣緊張好玩兒。他幾乎用逗弄的語氣問莫昌,“那麽,請殿下吩咐下合作的事宜,我們洗耳恭聽。”
白衣和賀拔春聞言,也看著莫昌。指揮權就怎麽,放到了莫昌手上。
因為,其他的都是推測,可是,人家莫昌的確是一條“龍”,且要殺他的人,多了去了。
莫昌沒有推辭什麽,“首先,小侯將軍原來的計劃,依舊可行——淩霄碧霄的身份是三公主原來的侍女,一定與太子爺有過牽連,目前則是我的房裏人。繼續欺壓欺壓她們,以她們的心性,一定會去攀扯侯牽的人。侯牽的人,為了自己的計劃,絕對不會不理睬。那麽,到底怎樣理睬呢?請賀拔校尉多加注意。我們,就可以借此有所行動。”
“是。”賀拔春答應下來。
“其次,瘋女和那幅畫兒,既然是擺在明麵上的,那麽大家就擺在明麵上查一下。總不能不管,對吧?”
侯聰現在笑得極為溫柔,看莫昌極為順眼,“嗯。第三呢?”
莫昌自己也笑了,“第三是以後的事,不過,我總覺得,我和你的計劃裏最好玩的是假死,為何不玩一次?前提是,我們需要知道李安都想要我們在哪裏死,怎麽死,才好配合。而這一切的前提嘛,就是弄明白那個預言,以及那幅過早出現的畫兒。所以,要等。賈方這些人,你們臨行前肯定查過了?”
“對。”
“查得還不夠嘛,還得繼續查。”
侯聰笑著站起身來,“很是煩人——好吧,就聽你的。”
他打開門,讓獨孤正找人去宣布,在香陌鎮上多待一天,明兒不走了。具體是不是後日走,在等通知。
獨孤正領命而去,侯聰看了看房間裏的更漏,“白衣,你當值的時間過了,跟我出去一下。”
說著,他並不等白衣回答,拉過了白衣的手,向樓梯走去。白衣想縮回手,卻被握得更緊,陸續有兵士經過看著他們。
“大公子,你又犯心病了,你要如何?”
他邊走邊看著她,“有筆賬要和你算,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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