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宮門
無奈到了極點,便是順從。
侯聰本來懷著對白衣的氣惱,然而,側臉看看她已經濕了的衣衫,自己親自為她穿上的繡鞋,就那麽跪著,為了陪自己。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什麽了。夜色像煮爛了的藥,黑裏又添了濃,雨沒有變大,也沒有停。家裏奶爸爸黃老頭來了一次,從慕容行那裏聽到了消息,帶了兩把大傘,與青鬆一人一把,擋在侯聰和白衣頭頂。
侯崇夫婦不便出現,既不能擰侯聰的意願,也不能給皇帝添堵。隻好在家裏對著燈心疼。宇文興聽到消息,帶著兩個奴仆就來了,為的是送口粥菜。
他也沒說什麽,因為要遵從大公子。白衣呆呆的,就著父親的口喝了兩口粥,搖搖頭表示“夠了”,又成了那個呆氣的女娃娃。宇文興眼裏含著點兒淚花,在旁邊陪著站了兩刻鍾,終究是歎口氣走了。
宮門除了進出的禁軍與太監宮女兒,就隻剩了侯聰、白衣、黃老頭、青鬆四個人。侯聰刀光劍影的心裏,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自祖父母到宇文興,到身旁這個姑娘,都是站在自己一邊的,還有更珍貴的嗎?
“大公子。”
做夢一樣,侯聰聽到白衣叫自己。
“嗯。”他也溫和地答應了一聲。
“你不要覺得,皇上要取消你護送的資格,是因為你不好。”
侯聰心裏一酸,原來是這句話。算她有眼光,有良心。隻這一句,侯聰跪著的腰板都挺直了些,隻是人一高興,肚子立即就餓了。他希望她這是第一次說出安慰人的話,自己占上這一條,誰都搶不走。
三公主坐著一乘小轎子,在宮禁時間快來的那刻,遊遊蕩蕩到宮門來探視。她今兒穿了件盤金繡福慶如意的大紅色袍子,頭上別著一隻小小的綠玉男冠,親手提了個食盒,搖搖地從停轎子的一角兒走過來,聽著侯聰有些沙啞的嗓音問了句好,“三殿下來了。給您請安。”
她就喜歡他這種不合規矩的隨意,因為他對誰都那麽合規矩。光憑這一點,她就能拿來做自己內心小天地的、他會屬於自己的證據。
“怎麽受了罰呢?”她故意說。因為明知道不符合事實,所以侯聰勢必要解釋一下緣故,就又能多待一會兒了。
而他隻是側臉,仰視了一下自己,笑了笑。
那笑容也是太拿人,她那天在觀花樓被冷了的心,又不爭氣地溫熱了起來。如果侯聰是“大桐一枝花”,當然應該插在自己頭上。
“宇文姑娘怎麽能陪著受罪呢,多可疼啊。”
昨兒,淩霄碧霄被熒光訓了個半死送出軍營,要去伺候莫昌之前,先回宮給三公主請了個安。兩個人直勸她“對宇文家的丫頭自然是要又誇又疼。不然,小侯將軍該覺得主子是壞人了。”
所以,三公主就改了策略,絕沒想到白衣倔強地抬起頭,回了一句嘴,“我不想,他非拉著我的。”
侯聰被這句逗樂,笑又不敢笑,隻好拚命板著臉。
三公主可不怕,“他受罪也拉著你,真不愧是軍人,對底下人就是狠辣。姑娘別聽他的,回家歇著去。我陪咱們小侯將軍一會兒。”
如果三公主隻是這樣說一句,以白衣的性子,準備繼續裝聽不見,畢竟自己是她爹欽點的替死者,要死也不會因為在宮門口得罪她而死。可是,人家嬌殿下偏偏一心裏什麽都不想不顧,隻想獨占侯聰一會兒,走過來就去扶白衣。
白衣呢,簡直是水映萬物,一般不出門,出了門什麽都學,這時候又開始了向三公主的“轉變”,她做出要起來的樣子,可是腳尖用起了功夫,輕輕踢了一下並不深的積水。那水搖蕩開去,看起來平淡,實際上有些要命——力度恰當,三公主正好被這陣水波推倒。
這沒什麽,因為這不是白衣的目的。
白衣,在同時,也直挺挺向後仰去。
本來規規矩矩、帶著竊喜跪著看戲侯聰,出於本能,雙腳蹬地,兩腿站起,身子一傾,就抱住了白衣,三公主,則結結實實地倒在地麵。
侯聰還看不出白衣的小動作和小心思嗎?隻是沒想到她這麽“壞”而已。可轉念一想,人家畢竟是個殺手,殺人都幹的了,這又算什麽?
三公主帶出來的侍兒”哎呀哎呀”地叫著,去扶主子起來。三公主維持著優雅,起到一半兒就聽到侯聰罵白衣,“淘氣。”
三公主盼不來的侯聰,好像並不受那個死丫頭待見——白衣自己站住了,穩穩地,把侯聰推開“好好跪著吧,我可不用你扶。本來跪一夜感動皇上的,這都起來了,隻好重新算。”
三公主的心氣出了血,因為那個殺伐決斷、八麵玲工卻冷麵無情的男人,居然還在對宇文白衣說廢話,怎麽就那麽多可囉嗦的“就你道理多。看來,我以前是不認識你。”
侯聰和白衣繼續肩並肩跪好,隻聽白衣又回了一句“可不是嗎?大概因為不認識,才偷看人家換衣服,還偷人家褻衣的。”
侯聰低著頭,有些淩亂的發散在他的臉頰,“嘻嘻嘻嘻”地笑著,停不下來,像發生了什麽大好事似的,像喝醉了酒似的,又像剛剛出去做了最風流卻最壞的事似的。
三公主覺得,這要是不繼續下去,自己就真的輸了。
“你也不問問我疼不疼?”
“哦。我剛才忙著調教底下人。”
不妨,她還有話題。
“太子殿下知道我要來宮門口探視,還說等過幾天叫你去東宮說話兒呢。”
大桐著名“護妹狂魔”、理國太子侯牽,與侯聰並無密切往來。據說是很反對三公主喜歡侯聰這件事的。
可是她不管,趁著春雨,趁著黑夜,她要把所有的牌打出來,轟炸他,掠奪他,“皇兄在考慮怎麽幫咱們呢。你也知道咱們倆的事兒,都是被姓氏上耽誤了,可是,不止你焦心啊。我皇兄主意可正了!比如,讓你認祖歸宗——你們家這支,也不能說是真的侯家人,據說是大平朝陳家皇族的人,咱們求了父皇,給你重新歸譜,重新冠陳姓,算作前朝皇族,多麽榮耀?然後,重新給你家侯老將軍,一個獻國公的銜兒,可好?”
“哎,”他停止了陰森又有些遊蕩氣息的笑,轉臉溫和地笑著,回應三公主的話,“淩霄碧霄回東風巷了嗎?我可是叮囑了長空的,讓陽獻王這幾天就把她們兩個收用了,南下也有個名分。”
侯聰是真的囑咐了這件事,而且他對長空能成功有一半的把握。趁機說給白衣聽,讓她再被莫昌蠱惑,哼!
侯聰說侯聰的,三公主就說三公主的,各自在心裏打著啪啪亂想的小算盤,“皇兄手底下使的人,前河將軍王琳,最忠誠。過江之前,你們要經過露水城,邊城嘛,都亂,不過呢,正好是王琳守城,會好好待你們的。”
白衣覺得侯聰已經有些不耐煩,身為校尉,竟然體會出了父親宇文興常常抱著的“護主心情”,她往前探了探,“殿下,怎麽待?”
三公主耐著性子開始講解,侯聰也耐著性子聽下去。
白衣琢磨著怎麽護主。手輕輕一抬,下了決定。
侯聰隻覺得靠近白衣那邊兒的肩頭一震,接著半邊兒身子麻麻地疼起來,侯聰整個人被打暈了,倒在了白衣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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