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據
“隻說一句話。”侯聰向宇文興點點頭,算是要得到白衣父親的首肯。沒想到,剛下轎子的白衣,又躲進了爹爹背後。侯聰眼裏冒著火,渾身是勞累的酸痛,但他沒有放棄,輕微挪動了身體,請這個府邸的主人進門,自己直接跟了上去。
兩個奶媽子迎了出來。
“宇文叔叔,隻管洗漱歇息,我不會胡鬧的,我送白衣去後麵就走。”
“大公子還有許多事情要忙,早些休息是正經。”宇文興和侯聰並排走著,到了自己住的前院兒,也就沒有再客氣,進去自便了。他向著後花園的方向望去,隻看到白衣一手拉一個奶媽子的胳膊,腳不沾地、快步如飛,侯聰是全力以赴地,跟在後麵追著。
白衣終究為奶媽子拖累,被侯聰趕上。“隻說一句話。”他的臉緊繃著,隻是白衣也看不見。她依舊躲在奶媽子的陰影裏,妄圖縮到全世界都找不到她。侯聰看著這幅景象,越發地疲累,心裏的怒火也上來了。
剛才忙亂了一陣,心總不在眼前,因為知道白衣走了。雖然元又跟著,不需要擔心,可是他就是恨不得看她再回來。就是想知道她為何走,就是不喜歡無依無據的猜測。
到了觀花樓的一切都收了尾,他聽說莫昌、白衣居然劃船看夜花去了。誰也沒發現他也跟去了,一雙靴子在春天解凍的岸上踩了兩腳泥,褲子也濕了,一直看到莫昌把白衣攬在懷裏。
八麵玲瓏畢竟是他的麵具,他還是那個有心病的人。他沒有放火燒船,已經是仁至義盡。是時候再狠心一把了。他直接擋在了白衣和奶媽子三個人的去路上。兩個奶媽子是有些害怕,可是跑不了,因為白衣死死拉著她們,不僅如此,此刻,還把臉埋進了左邊老媽子的肩上。
“莫昌是什麽人?你如今還不知道嗎?他是成國人,和我們不是一條心。他從小受著帝王術的教養長大,嘴甜心苦,騙著你,利用你,就是他的目的,他說什麽你都不要信。他要是——要是想碰你,要告訴他,沒門!你不是會打架嗎?怎麽了?對他下不了手嗎?”
整個狀況是僵持著,因為白衣一動不動,也不出聲,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奶媽子心疼了,“小侯將軍教訓的是,我們姑娘知道了。大公子請回吧。”
“還有一句話。該生氣的明明是我,你這是鬧哪樣?”
這句話說出去,沒有回音。兩個老媽子以奇怪的姿勢麵麵相覷,不知道作何是好。侯聰直接又靠近一步,狠辣地,無情地,憤怒地,拿手,而且是雙手,把白衣的臉從別人肩頭掰了起來。柔滑的、細膩的她的臉頰,他竟然像揉捏傀儡一樣,在雙腮上用了力,捏疼了她。
白衣的眼睛閉著,珊瑚色的雙唇緊緊抿著,就是不看他。兩個奶媽子已經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敢說話。侯聰不知道該如何對她,雙手捧著她的臉,左手滑向了她的下頜,又進入脖頸,去摸那個讓自己生氣的黑痣。這時候他覺得自己微微抖著,實在是脾氣上來了,想揉碎她,又不能真的如此。他的右手完全無目的、無思考地,拔下來白衣發鬢上的素銀釵,再給人家插回去。
白衣就是個沒有心情心虛的傀儡。用堅硬的殼把他擋在外麵。
“唉。”侯聰歎了氣,算是認了輸。“你是氣我沒陪你,氣我一直陪著三公主嗎?你心眼不是這樣小的,對嗎?”
還是沉默。
“淩霄碧霄兩個,我不過是接納過來給三公主個麵子,封校尉也是鬧玩兒,你當真了嗎?你總不會因為我把她們送去莫昌那裏生氣吧?你那麽在意他?”
白衣搖搖頭,依舊閉著雙眼,方才說了一句話“我以為你是個有心病的人。你不是。你有一個天遙海闊的大世界,那裏沒有我。我要躲起來。我不想讓你看見我。”
侯聰差點哭了出來。
是因為這個啊。
他又霸道了一回,把白衣拉著奶媽子的兩隻手,終究是狠狠心掰開了,拉著放到自己胸口。“我的心病還沒好呢,不信,你睜眼看看。”
她不僅呆氣,還是個怪女人。但想起她經曆過什麽,如何長大的,侯聰覺得他全都想得通。她到底是個孩子氣的人,她這幾天,碰觸的到的外麵的世界,都是侯聰引導的,忽然來的猛了些,她嚇到了而已。
她是鬧脾氣了,要躲開他,實際上是依賴他。
他不知道白衣的心裏,此刻如同望不到大陸的海洋。若說是愛慕他,終是沒有任何希望任何結果,若說是真的能躲開他,終究要一起南下,日夜相處。一刹那,白衣竟然覺得一切都是他害得,無憑無據無端端,就是惱恨他。
“看著我。”他下了命令。
白衣總算睜開了眼,怯弱的眼神,受傷的小獸一般。裏麵是有怒意的,有毀滅的絕望灰燼。
“你讓我,拿你怎麽樣好呢?”
侯聰也控製不住自己,一手把白衣的兩隻手都抓著,另一隻手再伸過去撫她的臉,停在那裏不想離開,拿大拇指輕輕觸了觸她的唇,微微試探地,伸了進去。白衣的嘴唇被他分開,露出驚愕的表情,眼裏的怒氣、絕望,漸漸平息下去。
“算我錯了,好嗎?”侯聰人生第一次說出了這句,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累,竟然帶著一點兒哭腔。他不知道如何形容,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但是覺得比對了還歡喜。
他學著長空,把她背起來,往後花園樓上送,兩個奶媽子低著頭,跟在後麵。“清明那天去郊外碧螺寺祭奠。在這之前你呆在家裏。具體的安排,我寫了信讓青鬆送過來,你說好不好呢?”
白衣把臉埋進了他的後頸衣領裏。嗚嗚咽咽地話語聽不太清“你再敢讓我生氣,我就揍你。”
侯聰看著地上的花草,天上的星,苦笑了一下。這算是他們倆莫名其妙又鬧了一次矛盾。到底是為什麽呢?興許要上路了,大家都心裏焦躁。興許如同祖母說的那樣,人和人的地相處是很難的,一個將軍,一個校尉,也要磨合。自己還是要管好心境和脾氣,否則下次發怒,會對她做出什麽事來,真的不知道。
今夜是他第一次上她的閨樓,也沒人敢攔。進了門,侯聰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單人大小的床,桌椅被褥都極盡華麗,顯然是宇文興和宇文長空決定的。侯聰把白衣放到床沿上,拿起枕邊的“小侯聰”來,放到她懷裏,又板起臉來教訓了幾句“不許鬧了,沐浴了睡覺。等著我找你。”
白衣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這麽做小伏低,侯聰也是第一次,第一次就這麽駕輕就熟,他對自己的潛質感到滿意。盼著她說點兒什麽,終究是沒有,自己覺得沒意思,退出了繡樓。
“我不是生氣,我是恨你。下次你再敢像方才那樣對我,我會咬你的!”
他關上門,聽她在背後說。雖然不知道白衣為什麽恨自己,因為人家姑娘“春閨夢裏人”的心思終究還是秘密,可還是覺得胸腔裏頭,咕嚕咕嚕,像燒開了水,冒起了滾燙的泡泡。
第二天黃昏時候,白衣就收到了侯聰的信。青鬆沒有立即就走,皺著眉頭,仿佛雙肩擔負了整個世界的重擔,“姑娘喲,我們大公子喲,一夜沒睡,給你做風箏呢。”
“哦。”
“也不都是對你上心,也有氣惱的成分。”
“你可不要指望我再去哄他了!”白衣一邊看信,一邊洶洶地瞪了一眼青鬆。青鬆吐了吐舌頭,表示不敢惹,不如出去吃點心。
白衣看完信,親自燒掉。炭盆裏地火焰冷下去,大桐街道上的紙錢熱烘烘地燒了起來。清明到了。
那日辰時,白衣一身素服,掛著一把細長的佩劍,由長空帶著,從畫屏巷去東風巷常府接莫昌。一溜的素車白馬,侯聰一身白緞袍,陪著身著白龍袍的莫昌,在正廳說話兒。
那個翠竹已經好了,就在那在旁邊,和青鬆一起預備著主子們要茶要水。
白衣規規矩矩給兩個人行了禮,侯聰沒說話,莫昌溫和地站起來,說了聲,“有勞姑娘。”
慕容行、獨孤正和元又也都是素服,格外精神、帥氣,臉上也都是肅穆的,不見絲毫笑容。
三個人進來,慕容行拱了拱手,“請殿下移駕碧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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