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倩笑
早飯依然是菜肉混沌。五個裁判本來都是訓練有素的,但還是栽在了大意上。青鬆拿對付普通人的“賣娘香”,讓俏寡婦廚娘慧姐拌在了今兒的餡兒裏。一夜沒睡的他們隻覺得吃到嘴裏異常香,人也異常歡喜,連侯聰和白衣那兩尊神,都仿佛在對自己笑。
“今兒大桐有個大新聞。”青鬆站在侯聰旁邊侍立,拿著大手巾假裝當差,把信件啊、龍珠啊、何府啊、拍賣啊之類,繪聲繪色講了一遍,主要是他私下揣度了一個“偷竊過程”,更是把神秘大盜說得神勇非凡,令人仰慕。長空和獨孤正聽著,已經跟喝醉了一般,低低地傻笑起來。
白衣和侯聰對視了一下,緩緩地、相對地,點了三下頭。
莫昌和慕容行也對視了一下,又移開了彼此的眼睛。隻有元又興高采烈,一氣之下說了足足有兩百多句話,糾正了青鬆對於偷盜過程的描述性錯誤,一一改為最真實的過程。末了,他還加了一句,問著青鬆“這樣的話,到那日拍賣,你要不要去觀花樓瞧個熱鬧?”
白衣和侯聰,再加上青鬆,自然是對著彼此,又緩緩地點了三次頭。
這“賣娘香”就是好,這不就等於招了嘛!
侯聰終於親自上場了,“何文拍賣會當日,邀請到現場的權貴之家,有我祖父,有何副總管,有同為柱國大將軍、並且在京的李爺爺、郭爺爺,還有太子未來嶽丈一等公、戶部尚書公孫大人,以及田貴妃的舅舅、一等侯、刑部尚書簡大人。不管是那天的觀花樓,還是這幾位達官貴人家裏,恐怕都會戒備森嚴,絕對不會比何府差,隻會更難進入。我倒是很好奇,那顆珠子怎麽還回去啊?”
白衣放下筷子,長空趕緊來“伺候”著,白衣看著他,“哥哥,你覺得呢?你說那幫人會不會把珠子直接放到老侯將軍手裏?”
“為什麽?”
“我哪兒知道?又不是我偷的。”
聽到白衣這樣回答,侯聰微微一笑。要說生氣,他沒有多少怒意。這幫人能幹出什麽大膽的事兒,他都不吃驚、不介意,反而是喜歡的。他唯一不滿的是,手下這幫人,尤其是他的三個“毛”,竟然帶著莫昌一起行動——“帶著”也就罷了,如果被他事後翻出來是“被帶著”,那他們的屁股必須皮開肉綻!
“嗬,”長空收了妹妹蓋腿的大手帕子,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回頭求助於獨孤正。“說的好像我偷的似的。對吧,阿正!”
“啊,那個,昨夜,”獨孤正挺義氣,趕緊幫長空,“大公子可愜意啊?”
不提這茬還行,提到這裏,侯聰臉色頓時黑下來,“愜意得很。”
獨孤正閉了嘴,急忙端起碗,把混沌湯也喝了,雖然主子沒給好臉色,心情卻反而更加舒暢了。
侯聰讓大家收拾收拾,包括莫昌在內,一起去坊間置辦些物件兒,看缺什麽就買什麽,別等南下途中少了再著急。提起購物,長空和獨孤正立即摩拳擦掌,帶頭返回了宿舍。
一刻鍾後,五個裁判打扮得光鮮亮麗,但是好心情已經不在了。他們發現龍珠不見了。盡管元又臉上的笑容很難控製,但是心已經緊了起來。鑒於那場莫名其妙的火災發生過,最大的嫌疑人當然是侯聰和白衣。
長空搖著頭,認為沒什麽大不了,“我們就是玩玩,他倆也是玩玩。要是大公子生氣,早就打板子了,放心放心,逗悶子而已。”
話雖然如此說,長空對於忽然要把侯聰和白衣放在一起,並稱“他倆”,感到一陣獨屬於哥哥的“心絞痛”。
元又用兩隻手往下扒啦著嘴角,以免上揚,“壞了,”他已經意識到主子給自己下藥了。偷龍珠倒不算什麽,吃了那麽點兒對付平常人的藥就原形畢露,怎麽再跟著小侯將軍混!
即便如此,他臉上的笑容依舊甜美,一時半會兒下不去。
莫昌又出來下結論“既然都是逗悶子,咱們就多玩一會兒嘛。不會出大事就行。”
這一切雖然和他計劃得不太一樣,但在可控範圍內,無妨,無妨。
白衣和侯聰隻見五個臉皮一樣厚的人,笑滋滋地過來,請示何時上街,侯聰回答了一聲“現在”。然後,他飄過白衣身邊,耳語了一句“你看著吧,後麵他們能演出什麽戲來。”
“真好玩啊。”她想,“原來人間是這麽好玩的。”
一行人騎著高頭大馬,從侯府後門出去,繞出東風巷,前往高波街。日頭已經老高,街上車來人往,熙熙攘攘。這行人自然又成了全城矚目的焦點。與預料得不同,大桐今日最大的新聞不是龍珠被竊,而是小侯將軍“辜負花魁”。
“常年征戰,身體上不行也是可能的。”不分男女老幼,紛紛對侯聰指指點點,“可惜了那麽一塊好胎子,竟然是中看不中用。”
侯聰聽到這些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看向白衣。白衣正抿著嘴兒向他笑。他瞪她,她就回禮看回去,結果馬隊走了半晌,他倆的目光跟鉤子似的勾在一起,竟沒有鬆開過。
長空打馬過來,把兩個人隔開。
侯聰回過神來,隔著長空探了探頭,依然找到白衣的目光,照舊對上,罵她,“這不是都怪你?早秋和晚冬也真是的,不是加錢了嗎?出去如此亂說!”
“什麽啊!到底怎麽回事?”長空一頭問號。
白衣把哥哥的馬頭往回推了推,回敬侯聰“可別這麽說。人家兩個姑娘都是好人。興許是回去都要匯報一下,然後傳啊傳地,傳亂了。”
“總之怪你!”
長空打馬又跟上來,依舊隔在兩個人中間,“怪什麽白衣?有什麽謠言惑眾的事兒和我妹妹有關嗎?真的有,白衣,咱們以後負責給解釋解釋。證明不是那麽回事就行了。”
“你懂什麽?我怎麽證明?”白衣臉紅了,打馬超過了二人,反而走到莫昌旁邊去了。
“我的媽,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麽?她長這麽大,我沒看到過她臉紅成這樣?!”長空呼吸困難了起來,也不理侯聰了,打馬去追妹妹。
白衣為什麽臉紅呢?侯聰品不過來。一行人全部帶著滿身問號,到了高波街。這裏是獨孤正的天下,他和長空的購物經,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侯聰連選擇進哪家店的權利都沒有,逐漸變成了跟在後麵瞎逛。他悄悄看了看白衣,發現她恢複了呆氣,眼睛裏裝滿琳琅滿目,看也看不過來,分也分不清。
“你,買點什麽嗎?”他走到她身後問。
白衣困惑地搖搖頭,“我都叫不上名兒來。”
“那你缺點兒什麽嗎?”
“我不知道,我的包袱都是我哥收拾。”
侯聰打量了打量白衣,忽然有種把她當作傀儡娃娃打扮起來的衝動,給他挑匹薑黃色的緞子,做裙子應該不錯,再加上一條月白,一條淺紅,一條淺紫,一條琥珀色,先這麽多吧——應該都很配她,不如多買幾雙今年新興的那種雙鴛鞋,加上兩雙小皮靴,以及柔發的何首烏膏,沐浴的蘭荑,梳頭的、束腰的,金釵隻要素麵的,鐲子也是。另外,還有胭脂水粉,口脂,不知道她每個月那幾天,怕冷與否,不如買些黑糖帶著……
他這樣想著,已經走過了無數家店,終是不好意思開口買這些女人用的東西。已經到了獨孤正和宇文長空朝思暮想的謝老板家了,他看見一張桌子上擺著皂色的男靴,對老板幽幽地說,“慕容行、獨孤正、元又三個,一人來一雙吧。”
三隻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頓時熱淚盈眶。
“啊,那個,”侯聰從靴子前麵,滑到了旁邊,“這雙,花裏胡哨的,倒是適合長空。”
謝老板連忙過來招呼,“哪裏哪裏,這是女靴,給這位姑娘倒是適合的,怎麽能給公子們穿呢?”
“啊,是嗎?白衣,你要嗎?”
侯聰覺得自己已經過度得非常自然。
白衣就著他的手看了一眼,“我隻要便宜的。”
也沒說要,也沒說不要。
謝老板頓時也淚眼婆娑,“這就是那位宇文姑娘吧?哎喲,長得真正好看,花兒一樣。”
老板娘也擦著眼淚過來了,“到底是收養的女兒,從小怎能不看人家臉色?因此上,不能肆意,反而懂事很多。太令人心酸了。”
店主夫婦兩個,內心腦補了一出人倫大戲。
白衣連忙笑了笑,擺著手,安慰夫婦倆,“不是的不是的。我爹爹、我哥哥,都對我特別好。你們的好意我知道,不用擔心的。那個,要不然,我要這雙靴子,我買了!”
她沒帶錢,哥哥又沉淪在綢緞堆裏,正和獨孤正攜手瘋狂呢,白衣隻好看向侯聰。
為了安慰店主夫婦,白衣第一次綻放出了屬於萬丈紅塵的笑容,溫暖的,關懷的,希望對方回應的,帶著情的,帶著熱度的。這本是世上最俗氣的笑容,但偏偏在她臉上,就像一池春水,映著汀洲杜若,躺著明月清風,照著郎心郎意。
侯聰,從未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