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有些什麽東西熱乎乎的, 在張誌源的胸膛裏氤氳翻湧。讓他心髒跳速加快,喉嚨莫名發幹。


  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情緒都在舌尖上, 可腦子裏總還有一絲清明。


  “我,我……”他說, “也覺得高中階段最好不要談戀愛。”


  張雁聲的嘴巴張開又閉上。


  張誌源覺得臉上熱騰騰的,但還是堅持說:“學習比較重要。我們隻有九百多天的時間。”


  張雁聲盯了他幾秒, 忽然捂臉。


  倒也說不上是失望,就是覺得……好笑。


  “你……”她實在是繃不住笑了起來。


  張誌源赧然,然後也覺得自己好笑。想憋住不笑, 又憋不住, 隻好使勁咬住嘴唇。


  他們兩個在夜色和燈光裏對著笑。


  張誌源說出來的時候還擔心張雁聲會失望或者什麽的。可他看到張雁聲的笑容, 知道他強行的轉折被她完全看破了。


  但她沒失望也沒生氣,所以她肯定也明白他心裏的情緒是什麽, 同時也明白他說的是對的。


  張雁聲此時的確是這樣的心境。


  她沒想到少年在這樣朦朧旖旎的時刻, 在初情萌動之下, 腦筋竟然還這樣的清明。


  生氣是沒有的,那一點小小的期望落空,帶來的隻是止不住的好笑。


  兩個人笑夠了,張雁聲說:“你說的對,所以啊,別早戀啊。Q大還在等著你呢。”


  張誌源仰天:“別給我壓力啦。”


  張雁聲又笑, 正要說話,忽然有女人的聲音在張誌源背後響起:“誌源。”


  那些帶著些荷爾蒙和青春的氣氛被衝散了。


  兩個人同時看過去,一個中年女人正跨過大鐵門上嵌的小鐵門, 遲疑地問:“不是說下樓倒垃圾嗎?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張誌源叫了聲“媽”,說:“跟我同學說點事。”


  中年女人看過來, 張雁聲客氣叫了聲:“阿姨。”


  中年女人應了一聲,問:“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頭,什麽事啊?”


  大人看見兩個孩子這個時間在外麵,問這麽一句,嚴格地說,其實內容上沒什麽問題。


  有問題的是她警惕的語氣和提防的態度。


  張誌源便看見張雁聲漂亮的臉蛋上原本自然流露的笑意都斂了去。取而代之的是矜持疏離的微笑。


  “媽!”他立刻說,“我們馬上就說完了,你先回去。”


  張雁聲看了張誌源一眼,有些詫異於他語氣裏的強硬。


  他之前說跟徐立晨說話時也是口氣太衝了,張雁聲其實沒怎麽相信。因為在班裏,基本上女生對張誌源的印象都是“高個子,斯斯文文,有點小帥”這樣子。


  尤其他對張雁聲,格外地有耐心。講題時放慢的語速和放輕的聲音,都讓人覺得溫柔。甚至到了讓張雁聲覺得他性格有點溫吞的地步了。


  現在看來,原來他真的也有強勢的一麵。


  “已經說完了,我這就回家了。”張雁聲還是給了張誌源麵子,客氣地說了聲,“阿姨,再見。”


  張誌源說:“路上小心。”


  張誌源媽媽詫異地問:“你不在這邊住啊?”


  她還以為這女生跟他們還有其他幾個同學一樣,為了上學方便,在東風東裏租房子住呢。


  “不在。”張雁聲回答,又衝張誌源支支下巴,“走了。”


  張誌源點了下頭。


  張誌源媽媽猶豫了一下。


  大晚上的,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一個人……作為大人,張誌源媽媽覺得最好有人能送她一下,但作為媽媽,她又不想讓兒子和這個大晚上在外麵亂跑還來找她兒子的女生有更多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自己去送送這個女生的時候,那女孩已經大步地穿過了小馬路。


  對麵一輛黑色的奔馳車的司機下車來,給她拉開了門。車子揚長而去。


  張誌源媽媽更吃驚了。


  “你同學家裏條件挺好的啊?”她說。


  張誌源“嗯”了一聲:“可能吧。不知道。”


  中學生還沒到在意這些事情的時候,也就是奔馳太大眾了,張誌源還認識。張雁聲要是坐著家裏的勞斯萊斯或者賓利,他就未必能辨別出品牌來了。


  不了解,也不在意。


  兩個人默默往回走。張誌源媽媽也沒說什麽,沒去質問張誌源為什麽“扔垃圾”扔到小區外麵來了。


  有些事心裏明白,說破了反而不好處理。


  但她忍不住說:“這個女生,挺漂亮的。”


  張誌源嘴角勾勾:“我們班男生老起哄,說她是本屆校花。”


  媽媽觀察著兒子的表情,說:“高中階段……”


  張誌源歎了口氣,停下腳步:“我不會談戀愛的,是真的有事。”


  張誌源媽媽相信他。因為她剛才找兒子找到這裏來,剛好聽見了張雁聲說的最後一句話,說的就是讚同不談戀愛,還說Q大等著張誌源呢。


  話還挺順耳的,好像兩個人的確不是在偷偷摸摸約會。


  走了幾步,她忍不住又說:“好像是個脾氣挺大的姑娘,我剛才也沒說什麽吧?”


  張雁聲的態度的變化連張誌源都能感覺到,她一個成年人當然不會察覺不到。就覺得是個挺傲氣的小姑娘,大概可能長得漂亮的小姑娘都傲氣吧――這是家長們普遍的認知。


  張誌源沉默了一下,直白地說:“以後別對我的女同學那樣。”


  媽媽問:“哪樣?”


  “別像防賊似的防人家。”張誌源無奈地說,“你兒子隻在你心裏是個寶貝,在別人眼裏根本什麽都不是。沒人惦記。”


  媽媽嗔怪:“說什麽呢。”


  但那種對別人的防備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似的,也不是三兩句話能改變得了的。張誌源不再多說。


  媽媽說:“也不是不讓你談戀愛,但不能是現在。到了大學,有的是時間談。高中就這三年,高考那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一場考試就是一輩子的事,能決定你的一生……”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了,張誌源說:“我知道的,不用反複說。”


  “你們這些孩子啊,嘴上說知道,做出的事還不是老讓家長提心吊膽的。”媽媽說,“下個禮拜我還得去找你們教導主任。這個事不能就這麽定性。我聽李樹青媽媽跟我說,那個八班的男生已經有過一個處分了。這不就能證明他是個問題學生嗎?肯定責任不能一人一半啊,憑什麽給你處分……”


  她的兒子卻說:“你要是聽我的,不去報警,就什麽事都沒有。”


  媽媽停下腳步,神情難過。


  她也後悔了。


  在她心裏,她的兒子是個“好孩子”,被同校的學生打了,肯定怪對方的。她沒想到別人的想法跟她不一樣。


  教導主任說,視頻隻能看得出來兩個人交談著,然後衝突了起來,一開始是互相推搡,後來雖然是張誌源“被打”,那也隻能是說明另一個孩子打架厲害,不能說明就是他全責。


  所以叫了兩個孩子問話,想問清楚。誰知道兩個人說的是一樣的,主任引導了半天,她這兒子也沒改口,最終責任一人一半。


  她後悔死了。


  張誌源轉頭看她,看到了她臉上後悔又難過的表情。她這幾年老得很快,兩鬢多了很多白發,她老說要染染,卻並不去染,不去花這個沒必要的錢。


  家裏的房子裏有很多東西,不想租出去,怕租客糟蹋房子。所以這三年還要額外負擔東風東裏這邊的房租。因為有很多他們這種為了孩子上學而租房的客戶,這邊的房租一直居高不下……


  張誌源走回去,伸出手臂摟住了媽媽。


  他初中的時候個子就超過她了,這樣摟著她,從後麵看,還以為她是小孩,他是大人。


  “你別操心了。”他說,“我跟班主任談過了,處分是可以撤銷的。我們老班也跟教導主任談過了,主任答應了,不記進檔案裏先,隻要我能考進尖子班,就以學習進步大的理由給我撤了。所以,別擔心了。”


  昏昏的暗夜裏,響著男孩子絮絮的聲音。


  “你下來找我幹嘛,我才下來一小會而已。”


  “今天不是又加班了嗎,還不早點休息。”


  “我待會再睡,有套題沒刷完呢。”


  “別操心了……”


  兒子孝順但強硬:“家裏就你和我兩個人,以後有什麽事能不能先跟我商量再做?”


  媽媽無奈說:“知道了,唉……”


  兩個人回了家。


  周一第二節課下課,大家紛紛往外走,準備去操場。


  徐立晨在二班教室門口堵了張雁聲。在同學們的側目下他們倆落在後麵說話。


  “第一節課間我去教導處了。”徐立晨說,“搞定了。”


  他主動把責任全攬了過去,教導主任大概第一次看他這麽順眼,連教育他的話都比平時溫柔,還破天荒地對他笑了笑。


  徐立晨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張雁聲打量了一眼徐立晨。


  一中是要求周一必須穿校服的。


  縱然是一中這麽好的學校,校服也逃不出麵口袋的模樣,醜斃了。


  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又穿著校服的徐立晨,除了長得帥之外,其實跟別的男生也沒有什麽不一樣。


  張雁聲“哦”了一聲,說:“行。知道了。”


  她朝外走,徐立晨拽住了她胳膊:“說好的公平交易。”


  “你想跟這兒說?”張雁聲瞥了他一眼,“……放學地鐵站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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