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張寰花了很多錢擺平了那件事。


  那時候他已經年過半百,精神、體力眼看著走下坡路,跟現在完全沒法比了。偏又後繼無人。


  三個孩子裏,大女兒叛逆,在外麵紙醉金迷地鬼混。二女兒過於內向,性格上不見一點長處,在長輩麵前很拎不起來。


  寶貝兒子是真地長成了一個垃圾、人渣。


  那時候張寰終於承認,他這兒子養毀了。


  他那個時候兩鬢多了很多白發,看起來比現在蒼老多了。這些年他還存著和張雁聲大伯相爭的念頭,等到了那個時候,已經幾乎是完全放棄了。


  家裏的三個孩子,跟張雁聲的堂哥堂姐都沒法比。沒有一個能湊到張雁聲奶奶跟前,能讓她看進眼裏去的。


  張雁聲惡意地想,如果讓那個時候的張寰也重生回到現在,他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打起精神來,好好管教張碩成?

  但現在的張寰顯然沒有這個意識。他還是像從前那樣,把孩子的事都丟給女人。偏他現在的這個女人,根本卻不知道怎麽教育孩子。


  張寰沒有重生,但張雁聲是重生的,她卻不能不管。


  她才不想管張碩成去死,但她沒法坐看張碩成重複那樣的人生,再去傷害無辜的女孩。


  張雁聲聽說那個女孩子後來自殺過兩次,並且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人生基本上是被張碩成給毀了。


  張雁聲沒法坐視不理。


  張碩成再讓她討厭,她也得伸手管一管。


  “現在他偷東西,你覺得他小。”張雁聲說,“等將來他殺人放火強/奸,你就不會再覺得他小了。”


  張寰不悅地說:“胡說什麽呢。”


  張雁聲盯著他,說:“你的兒子繼續這樣下去,你以為他能長成一個什麽樣的人?難道是社會主義接班人?我告訴你,再這樣下去,你遲早就後悔莫及。”


  張寰覺得張雁聲過於誇張了。張碩成的確是淘氣了點,但他不是小嘛。


  但張寰又覺得張雁聲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理論上,大家都知道嚴格教導才能出好孩子。實際上,並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尤其是昨天晚上張碩成才在姑奶奶的壽宴上給張寰丟了個大臉。


  張寰搓了搓下巴,說:“不過他也的確是太淘氣了點。他媽媽也不太會管孩子。反正你做姐姐的,該管就管吧,你怎麽都是長女呢,俗話說得好,長姐如母。我看你今天管得就挺好,挺有分寸的。”


  越想越妙,張寰幹脆一拍沙發:“挺好挺好,以後你就這麽管他。”


  張雁聲愕然。


  她真地以為張寰怎麽也得維護一下張碩成,不讓她插手管的。可張寰不僅支持,她看得出來,他甚至因此情緒變得很不錯?

  “我管你兒子,你老婆能願意?”她譏諷說。


  “她嘛……”張寰又搓搓下巴,情緒的確很不錯,“我瞅你今天把她也管得挺好,你還真有點你媽的架勢。”


  張雁聲頓時暴躁:“不要提我媽!”


  再把媽媽和梁瑩瑩放在一起提,張雁聲真的要爆發了。


  “不提,不提。”張寰見好就收,“你吧,也控製控製情緒,以後能不動手,就別動手。你嚇她這一次,我看以後她不跟你嗶嗶賴賴的。她那膽兒,其實很小。”


  張雁聲卻沒接茬,隻是幽幽地看著張寰。


  上輩子,她跟梁瑩瑩衝突過多少次,吵過多少架,張寰什麽時候這麽主動地來找她聊過天,交過心?

  今天,她氣怒之下動了手,一舉壓製住了梁瑩瑩的氣勢,張寰立刻顛撒顛撒地就來了。


  她終於懂了,原來張寰的心態是這樣的。


  對張寰來說,長女和小老婆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他是心知肚明的。這兩個女人生活在一起,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張寰其實不在意到底是誰壓倒了誰。


  不管是女兒壓製住了老婆,還是老婆壓製住了女兒,都在這個家裏錦衣玉食地生活著,既不能毒打,也不能虐待,無非就是一個人比較痛快,另一個人比較不痛快而已。


  但是對張寰來說,隻要她們中的一個能徹底壓服另一個,他就能獲得清靜。


  清靜就是和諧。


  和諧就是美滿。


  至於誰壓誰,他不在乎,他隻想要他的清靜、和諧和美滿。隻要她們倆中有一個能控製住局麵,讓家裏清清靜靜,讓他輕輕鬆鬆地,他就能滿意。


  隻是前世,年少的張雁聲怎麽可能壓得住梁瑩瑩。後來她漸漸長大,人也越來越偏激。越來越讓張寰明白,如果她壓倒了梁瑩瑩,他也別想過清靜日子。


  所以後來張寰反而站到梁瑩瑩那邊去了。


  曾經的張雁聲是根本理解不了親爸的這種男人心態的——期望家裏的女人都能和和睦睦,期望有個女人能幫他管著別的女人,給他管出一個和和睦睦來。


  但是現在的張雁聲回到這個時候,再去看每個人,看他們之間的關係,看那些微妙的態度,突然,她就洞悉了張寰的心態了。


  曾經,少女張雁聲為父親沒有無條件地支持自己感到如此的憤怒。


  她許許多多的偏激行為,也不過是為了讓他多看她一眼,多關心她一下。


  可這個男人其實是如此的自私,他隻想過上自己心目中的“和美”日子。


  張雁聲再一次感到從前的自己太可笑,太不值得了。


  女兒那目光讓張寰有點別扭,總感覺瘮人,不像小孩子。


  “那就這樣……”張寰咳了一聲,站起來,“你也別跟他們一般見識。早點休息,我先上樓了。”


  安慰了女兒一通,深覺自己是個絕世好爹,他打算撤退了。根本不知道,長女這時候,已經對他完全死心。


  張雁聲對這個男人真是再也沒有一點感覺了。


  她木木地看著他要走,忽然叫住了他。


  “張鶴翎馬上四年級,該有零花錢了。”她說,“我三年級的時候,我媽就讓我開始自己管自己的零花錢了。”


  張寰對這個事還有印象。


  那時候妻子跟他說:“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撒手了,你又不是個能管好孩子的人,該讓雁雁自己學著管錢了。”


  他那個時候還很溫柔地安慰了做化療做得大把掉頭發的妻子。後來長女就開始自己管自己的零花錢了。她好像一直管理得還不錯。


  張寰隻是有點意外,長女真的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她不僅能教訓弟弟,鎮壓繼母,還關心起妹妹來了。


  這可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家庭和美嗎?

  “行,那我……”張寰沉吟一下。從前張雁聲根本不搭理張鶴翎,這是多好的機會讓姐妹倆相親相愛啊。他說:“我忙,不如這樣,你辦一張卡給你妹妹,你管著她花錢。怎麽樣?”


  “可以。”張雁聲說,“那你每個月再給我五萬。”


  “行。”張寰一口答應,“鶴鶴還小,別讓她太亂花錢。”


  “既然交給我,你就別多管。”張雁聲冷笑,“警告你小老婆一聲,我們家不打孩子,張碩成除外,叫她別沒事在張鶴翎身上拍一下擰一下的。告訴她把這農村婦女的做派趁早收起來。”


  張寰也不太滿意梁瑩瑩這一點,的確就如張雁聲所說,帶著一股子土味。跟他原配根本沒法比。


  他以前不管孩子的事,今天被張雁聲這麽一說,忽然覺得梁瑩瑩這個媽當得,女兒女兒沒教好,兒子兒子沒管好。他頓時對梁瑩瑩感到非常不滿起來。


  從前梁瑩瑩在外麵被他包養,他圖她年輕貌美,金屋藏嬌。


  但如今梁瑩瑩都已經是張太太了,她就該相夫教子了。梁瑩瑩卻完全還是從前的狀態——逛街,美容,打牌,到處玩。


  身份從情婦升到了太太,水平卻沒跟上。


  張寰就不滿意了。


  但他昨天和今天,對大女兒卻出乎意料的滿意。這孩子,忽然長大了,很有點她母親的風範了。


  張寰滿懷欣慰地上樓去了。也忘記問大女兒怎麽現在變得這麽厲害了。


  小的時候她的確到處參加比賽拿證書獎狀回來安慰她的媽媽。可自從妻子去世後,她對那些比賽就失去了熱情,也沒見她再拿什麽證書回來。


  可能就是長期堅持練吧,他的確也從來沒關心過她學的那些才藝的水平。誰知道不知不覺小姑娘就變得這麽厲害。


  張雁聲目送他離開,“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她坐回沙發上,伸出手握了握拳。


  那些從小媽媽給她安排學習的琴棋書畫後來都丟掉了。畢竟她連正經學業都丟掉了,哪還會在乎那些。


  唯獨跆拳道和散打沒有丟掉。這兩項運動實在是很好的發泄途徑,她胸中那些鬱氣和戾氣,在揮拳和踢腿中可以很好的釋放。


  她後來找的陪練都是職業選手。她自己也早就具有了職業級別的水準了。


  但今天她冷靜下來,也發覺出來自己的膂力有些驚人。不僅不是十五歲少女能有的,甚至也不是後來二十一歲的她能有的。


  那種力量的爆發感,大約是能超過許多男人的力氣的。


  難道重生還附帶了力量增長這種福利?


  第二天早上張寰端著咖啡杯看著大女兒在庭院裏晨練。


  那拳套打在靶子上發出的啪啪聲,清清脆脆的,一大早聽著挺有韻律美感。


  女兒長大了,懂事了。張寰心情不錯地去公司了。


  張雁聲洗完澡吃早飯時沒看見梁瑩瑩和張碩成。


  梁瑩瑩的美容覺通常要睡到十點甚至十一點才起床。張碩成不知道是沒起床還是玩去了。


  早飯吃得安安靜靜。張鶴翎似乎躍躍欲試地總想和張雁聲說說話,但張雁聲隻垂著眼睛不疾不徐地吃飯,張鶴翎就氣餒地也乖乖吃早飯。


  吃完早飯,張雁聲把負責照顧張碩成的王姨叫到了大廳。


  “張碩成的起居作息一直是你負責。”她說,“我的要求是讓他每天上午寫作業,你來監督……”


  她瞟了一眼張鶴翎,把活兒派給了她:“張鶴翎負責檢查。”


  張鶴翎吃驚:“我嗎?”


  “對。”張雁聲說,“他要是沒按時寫,你要立刻告訴我。”


  張鶴翎立刻保證:“好!”


  張雁聲又轉頭看了看王姨,她打量人的眼光太冷,王姨不自禁的扭扭手,還清了清嗓子。


  “昨天我爸把管理張碩成的事交給了我。”張雁聲說,“以前的事我不管,從現在開始,你給我把他看好了,該學習學習,該睡覺睡覺。你要是幫他寫作業,就別在這幹了。你要是收他的錢……”


  張鶴翎吃驚地看著王姨。


  王姨的臉上也有掩不住的驚色。


  “張鶴翎都還沒零花錢呢,張碩成哪來的錢?”張雁聲目光淩厲,“再有這種情況,唆使未成年人偷竊、非法占有雇主財物,你可以進局子裏待兩年了!”


  王姨的臉白了。


  張雁聲是怎麽知道她收了張碩成的錢幫他寫作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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