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阮父蘇醒
阮家老宅裏阮綿綿喚了七樂喊大家都在廳上,不一會大家就都到齊。
她挽著阮母從房裏出來,將她扶到上座,自己則站在一旁。
“大娘!”小逢知見著阮母便歡天喜地的跑上前,拉著阮母的手親昵地喚著。
阮母平日便疼這小娃娃,見他今兒個沒去學堂便問道:“知兒,你今天怎麽沒去先生那念書呢?”說罷見逢知的領口有粒頸扣鬆開了,攬過他給仔細的扣上,“你們照顧逢知,還是要仔細些。這天一日涼過一日,可不能著涼了……”阮母轉頭又向一旁院裏伺候的丫髻叮囑著,她對逢知一直十分疼愛。
“大娘,是我一早聽說今天不用去學堂,太過高興沒把衣服穿好就跑來啦。”
“小逢知,聽到不愛上學就開心了?回頭姐姐可要檢查你是不是有和先生好好習字,要是寫的不好,姐姐可是不帶你去郊遊哦!”阮綿綿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道。
“姐姐,先生經常誇我寫的字好。”
“真的嗎?那你去寫幾個給我瞧瞧?要是寫的好,姐姐就準你這幾天和先生告假。”她是故意想要支走逢知,一會她要和大家商量的事情不想讓他知道,逢知還小,很多事想等他長大些再經曆。
“好好好,姐姐,我這就去寫給你看——姐姐——你可別走啊——我去寫了就拿來——”他一邊跑回房裏一邊不忘回頭對阮綿綿喊道,生怕晚了她就又去酒樓忙,到時候這不用上學堂的事情就泡湯了。
“慢些,你好好寫,姐姐在這等你。”
阮綿綿見他一溜煙的往東屋跑去,這才使了眼色讓七樂跟著照看下他。
“娘,大家都齊了,那我就說了?”她向阮母問道。
阮母點了點頭,她這才放心的開口道:“我一早把大家招來這裏,是有一件事情要囑咐大家,爹這幾日會身體大好,但這大好是暫時的,在這裏的也都是自家人,我就和大家說實話。爹的病已是藥石枉然,隻是機緣得了一粒來自尨高山的保魂丹,能短時間使爹的身體恢複,爹也會醒,恢複神智,甚至一切正常,但這樣的情況都是保魂丹的效果,如同回光返照,終會油盡燈枯。所以大家盡量不要表現出過多悲喜,隻要如以前一般就好,我和娘希望爹能平平淡淡的度過這些為數不多的日子。”
阮綿綿說著看向眼前的幾人,關伯和原先阮府的兩個家仆,他們都一臉悲色但依然點著頭應允,“我們一定會伺候好老爺的,大小姐。”
“謝謝大家了,關伯,酒樓這幾天都歇了,原先交待您的事,您還要多操持著。盡量不要對外張揚,讓爹好好……好好的過完最後的時日……”她的眸子裏閃著晶亮的淚光,雖然在心裏已經想過很多次,勸慰過自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與其讓爹癱在床上一點點的失了生氣,殘喘度日,不如讓爹服了保魂丹,哪怕短暫的清醒,卻還能讓他見著母親和自己,生命裏也會少有遺憾。
“小姐,您放心,您交待的事情,我一定會辦妥了。夫人、小姐,都快收了淚,一會老爺……老爺醒了,見著這樣,他肯定是得心疼的。”關伯見夫人和小姐這會又都在垂淚,自個卻也是抹著淚悶著聲勸說。
“是啊,關伯說的對,娘,再過半個時辰爹就該醒了。”阮綿綿先拭了眼角的淚漬,安撫著身邊的阮母說道:“娘,一會爹醒來了,您肯定有很多話要和他說。您這身衣裳顏色太素了,讓丫頭扶您回屋裏換身,爹醒來是好事,我們該開心的。我讓七樂再給您梳妝一下,爹看到了肯定高興。”
說著便讓廳上的家仆去東屋換了七樂過來,支了她陪著阮母回屋。
阮綿綿自己則先一步到阮父的房中候著,她看了下方才為阮父服下保魂丹時點的香,此刻已經就快燃盡,她是故意說長了阮父醒來的時間,因為她有些話要提前告訴阮父,所以才先讓七樂扶著阮母回屋換衣裳和醒妝。
當香燃盡,香灰落地,最後一絲煙散去。
阮父的眼皮微微地振動,他驟然吐出一口濁氣,適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而阮綿綿則靜靜地守在他的身邊,像是早已料到這一切般,隻是嘴角帶著一份柔和的笑容,恬然地凝視著這位此生的父親。
“綿兒……你在啊……”他艱難的開口,聲音沙啞幹澀,幽幽地如同從遙遠的地方被拉了回來,這種聲音在阮綿綿曾經的記憶裏也是陌生的,然對她而言,則是一種刻骨銘心。
“爹,我在。”她怔怔地開口,眼裏是阮父勉強撐起的那一副慈愛的笑容,這是曾經無數個日夜裏,阮綿綿一直幻想的一幕。
她以為自己一定是會流淚,如同見到阮母的那一刻般,可她卻沒有落下一滴眼淚,而是發自心底的笑了出來回應阮父的關切眼神。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來自一位父親的關愛,哪怕隻是這樣平凡的一眼長視。
“您終於醒了,爹……”她柔著嗓音傾身將阮父扶起,又從一旁的矮幾上端了潤喉的溫水送到他幹涸的唇邊。
在阮綿綿心中想過很多次,如果她的父親出現,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麽,剛剛阮父的那一句“你在啊”是如此親昵,似乎在平常不過,但她卻等了漫長的一輩子……
阮父喝了一口水,卻不知為何劇烈地咳了起來,阮綿綿忙遞上絲帕為父親捂上,阮父將粗糙而蒼老的手掌附在她的手背上,這樣一個父女間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她卻心中一頓。
“綿兒,你長大了,爹好像昏睡了很久似的,沒想到還能再睜開眼看見你。”阮父拉下她捂著絲帕的手,清著嗓音對她說道。
阮綿綿捏緊了手掌的絲帕,似乎害怕阮父發現什麽似的,回答道:“爹,您是睡了好久,我……和娘都好想您……”
“綿兒,爹沒有睡著,隻是醒不來,你們在我身邊的每日,我都知道……傻孩子,你和你娘前兩日說的話,我都知道,我也都明白。”他握著阮綿綿的手,阮綿綿有些抗拒的想要抽回,而他卻試著力氣打開她攥緊的手心,露出了那塊剛才咳嗽時捂在嘴邊的白色絲帕,上麵暈染開了一灘暗紅色的血漬。
“綿兒,爹懂……”他伸手將那絲帕丟進了床邊的那個燃著的炭盆裏,渾濁的眼中漸漸露出看淡生死的清明,“我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綿兒……你為了阮家已經做了很多,爹從來沒想到,最後阮家會落到這個田地,若不是你,爹可能都熬不到今天……”
“爹……我……”阮綿綿正欲開口,卻被阮父打斷了。
“讓爹說完,綿兒,爹難得有機會可以和你說些心底話,如今想說了,才知道時間不等人,以前隻想著女兒大了遲早得嫁出去,沒有像對你大哥那樣去關心你,平日陪你的時間也很少,爹都不記得,什麽時候起,你似乎一晃就已長這麽大了。”阮父眼裏流露著慈愛和愧疚,字字懇切的說著,他好像看見眼前的阮綿綿還是曾經那個在他膝邊歡快奔跑的小女兒模樣。
“爹……女兒從來不怨這些……”她由衷地說道,若是不是這幅身子的緣由,她甚至連爹都不會有,又何來的怨。
阮父望了一眼門口的布簾,繼續說道,“綿兒,這個家你當的很好,甚至比大哥都好,爹……很放心……隻是,爹打心裏的心疼你……你啊……從小就乖巧,不讓爹娘操心,爹本該給你尋家好姻緣,結果是爹不濟把這祖上的基業都敗光了……也沒能給你們留下點什麽……”
“爹,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阮記給您拿回來,也一定會讓您和娘重新回到曾經的阮府居住,所以爹您一定要陪在我們身邊,久一些才好……”她眼中浮起淺淺水汽,眼眶泛紅,卻聲色堅定的對著阮父說著,像是她對父親許下的一個承諾。
“綿兒,快別哭,打小爹就不愛看你流淚,你也乖,從來不在我麵前哭,這長大了反而是愛哭了。你哭起來的模樣,真像你娘。”他抬起那隻顫巍巍的手,給阮綿綿擦掉了那原本掛在眼角的淚水。
“唉,等你娘來了看著我醒了,肯定也要哭個不停,我又該得哄她別哭了……”阮父故作輕鬆的扯了一個想讓她寬心的笑容,但在阮綿綿眼裏,他的這笑卻比不笑更讓自己揪心。
阮父話音剛落,就見門口一道人影晃過。
“你們父女倆這是躲在房裏說我什麽壞話嘛?”這時阮母掀了門口的布簾進來,她微垂得眼中也噙著淚水,一幅芳華已去佳人不失美的麵容,她也笑著,卻燦如春華,暖暖的沐風一般。
“娘,你快瞧,爹醒了……”這也是阮綿綿第一次親眼瞧到阮母這樣喜氣的裝扮,便連忙上前挽著她,手臂卻緊了一緊,似乎在給阮母鼓氣。
“我知道,我知道,剛才我就聽見你倆在屋裏說悄悄話了……”她輕了點一下阮綿綿的鼻尖,滿臉的寵溺,轉而又含笑地對著阮父道:“老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阮綿綿窩在她的肩頭,看著一家三口握緊著的手,原來有爹娘是這般滋味,隻是不知大哥身在何方,若是此刻也在,也許爹娘會更歡喜些吧,她在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