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2章 垂帶悸兮（五）
「你就在這練琴，和平時一樣，彈錯也沒關係。」
裴媽媽和善地說道。
「可是……可是我只會一首曲子。」
她弱弱地答道，一臉可憐相。
這可真是全天下最適合做棋子的女孩子了，又笨又直白，裴媽媽無語問蒼天，她何德何能能長了這麼一張臉，簡直是天淵之別。
「沒關係，你就彈這一首，和平時練習的時候一樣，不用彈得太好。」
這是主母的囑咐，就連裴媽媽也沒明白過來是為什麼。
瓔珞卻隱隱明白了。
曲有誤，周郎顧。
要騙得貴人回眸，彈得好是沒用的，彈錯了才讓人心裡痒痒的只想給她指出來，就好像元華說的，聽她彈琴飯都吃不下，就連冷漠如他都忍不住跳出來給她演示一下什麼叫彈琴。
「是。」
她點頭道。
這會兒的這柄琴都不一樣了，古樸華麗，只是撥動一下，她便被那出眾的音色給驚到了。
「拿穩了別摔了，這琴可以買百來個你了。」
裴媽媽笑道。
果然是名琴啊，給她彈豈不是暴殄天物。
即便是她，彈出來的曲調都有如天籟，錚錚的琴聲和水面上的波紋一般，按部就班地傳了出去，遠遠地就能聽見。
彈了兩遍，她一抬頭，裴媽媽早就消失了，之前那些人也和捉迷藏一樣，全都躲起來了。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她定下心來，一遍又一遍地彈著，只覺得自己越彈越好，越彈越愜意。
再一抬頭，天色都變了，方才的艷陽天，如今的湖面上卻已然有了霞色。
只怕大夫人要失望了，她彈了一個下午，卻是一個貴人都沒出現啊。
耷拉下了腦袋，她趴在了琴上，只覺得手指疼。
「真是難為你了。」
儒雅的聲音淡淡地說道。
她倏然回首，卻見說話的那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了她的身側，腳步悄無聲息，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什麼時候來的。
隨意束在腦後的長發，深灰色的家常布袍，他看起來不過是個尋常士子罷了，只是那俊美的容貌，那雙陰鬱的眼睛……
如果元華不會法術慢慢變老，如果元華留了鬍鬚，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吧，只是他眼中的複雜神色，根本不是如今這個年歲的元華眼中能有的。
她立刻意識到了，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是別人安排在這的了。
這世上哪有什麼巧合呢？
「您是陰家老爺嗎？」
她直愣愣地看著他，問出來的話也是這般直率。
「明知故問嗎？」
他微微皺眉。
「是裴媽媽讓我在這練琴的，她沒跟我說會打擾到別人。」
「我覺得我彈得還可以，沒有到難聽的地步吧。」
她也皺眉，惡人先告狀。
這自信是哪裡來的，陰陸冷哼道：「是鄧氏讓你來的？」
「我不認識什麼鄧氏。」
「啊！」
她沒想到這位陰元華的爹爹居然這般粗暴，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就把她拽了過去，那具號稱能買一百個她的琴掉在了地上，一下子就摔成了兩片。
「喂！我的琴！」
不對，不是她的琴，但是這琴壞了她可賠不起。
「是你摔壞的，你記得和裴媽媽說哦，跟我無關。」
她心心念念著那把琴，陰陸十分無語，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只是她怎麼可能這麼像。
只是那說話的語氣和傻裡傻氣的樣子，卻根本不及她半分。
若說她是琳琅珠玉，那眼前這位就是一塊糙石頭。
只是那溫暖的觸感讓他心中有一種一下子活過來了的感覺，大大的手掌在她臉上胡亂地摸索著，她皺眉想要躲開，只是他這舉止倒不像是輕薄，更像是在摸她臉上到底塗了多少脂粉。
並非是畫成這樣的……
陰陸怔住了。
原以為她是鄧氏精心包裝的贗品，可她的容貌，這世上怎麼能有人美得一模一樣？
「抱歉。」
他終於放開了她。
她連忙蹲了下來，抱起了那琴，心疼地看著到底能不能修好，這樣好的琴，她就算是摸一下都覺得舒坦，壞了太可惜了。
「你喜歡古琴？」
他似乎總算是冷靜了下來，玩味地看著她問道。
「老爺，我哪有資格』喜歡』古琴呢，裴媽媽說了，這琴能買一百個我，如今摔壞了，我拿命都賠不起。」
「您若是可憐我，就告訴裴媽媽是您摔壞的，那可算是幫了我大忙了。」
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和她那種全然無畏的自信完全不同，只是這一刻，他心中的感覺確實有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點頭道：「一尾』九霄』並非什麼絕品，更何況這本就是後世的仿品，雖然精妙，卻並非古物。」
「你若是喜歡，我那兒倒是有真正的古琴，想不想看看？」
他自信地轉過身去，等她跟上。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離開這裡，裴媽媽吩咐了我要在這裡不停地彈。」
她臉上的為難之色真真切切，那是既想要看琴，又擔心被罵的可憐相，陰陸哭笑不得，嘆道：「那你就在這等她來吧。」
看著他轉身離去，她猶豫了一下，忙跟了上去。
他玩味地回頭看她，卻見她抱著那破損的琴，一副要他負責的樣子，認真道：「您得……」
「知道了。」
陰陸差點沒被她氣到，一柄破琴而已，值得她抱在懷裡如同抱著個寶貝似的，似乎在她心裡，他這個大活人都沒這柄琴重要。
分明這就是鄧氏的算計，但是他卻無法讓她就這樣離去。
如同水中月鏡中花一般，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無法抓住的，不過是一個擦身而過，也許就是永訣。
暮色慢慢降臨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後地往那個角樓走去，斜斜的影子拉長了，投射在了精巧的花園之上。
瓔珞回頭看去，卻還是一個人影都沒見到。
這就是大夫人的陰謀嗎？讓老爺喜歡上自己，然後和陰元華搶同一個女人？任誰也不會喜歡一個和自己爭女人的兒子吧。
可真是好算計。
只是她才不會乖乖任她擺布，總而言之，老爺說東她就說西，老爺說這個好她就說這個不好，老爺討厭什麼她就喜歡什麼，她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人能犯賤到這個地步，非得要喜歡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