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四章 憂心悄悄（二）
日暮西斜，就算是黑色煙塵籠罩的桃都山之上，燦爛的霞光總算是能透出一片金色的暮靄，如同一個幻影一般，絕美而又轉瞬即逝。
若不是站在了浮橋之上，興許兩人看不見這般絢爛的風景，即便是在這九幽絕煞之地，日光無法統御的國度里，也有這般短暫的光芒。
「這麼看，這裡還挺美的呢……」
瓔珞指著遠遠的霞光，回身笑道。
參差不齊的長發在奔波中散落了下來，柔順的青絲在風中微微飄揚，雖只有一支不起眼的髮釵綰髮，那面容也是旁人的面容，然而那雙靈動的眸子卻含著笑意，偶爾在他面前也露出了一絲真實的情緒，那是，天真的喜悅。
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僅僅是她，也是自己。
本該是幸福的一刻，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竟然是沒來由的酸澀，內心深處，他明白這不過是夕陽西下那一瞬間的幻象而已，然而，即便只是這一瞬間，他也寧願將它深深地藏在心底，如同一顆珍藏的珠寶一般，永永遠遠不忘懷。
真實與幻境，有時候，不需要任何法術，光是無法捉摸的人心，就夠猜一輩子的了。
偏偏他最擅長的，就是看穿人心。
不能怪任何人，是他自己，生生把她逼到了這一步。
現在回過頭來再看從前，一切都是那樣清晰，他不過是抓住了一個幻象，一個不存在的影子，只因為他太希望那是真實的，才會一步一步越走越遠。
只是到了現在，他已然無法放手……
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他笑道：「你有見過侍女走主子前面的嗎？」
「哦。」
興許是因為這霞光，她心情極好，一蹦一跳地乖乖跟在了他的身後。
黑色的土地之上，令人作嘔的腐臭之氣和無邊無盡的怨氣鋪面而來，半掩著的有森森白骨和各種毀壞了的法器，撕毀了的符咒和銹跡斑斑的長劍和其他兵器，更多的，是還沒有完全腐爛的新鮮屍體，甚至還能看見蛆蟲和各種毒蟲的爬行。
瓔珞一邊走一邊嚇得踮起了腳，就怕有蟲子鑽進她的衣服里，那可真是要噁心壞了。
「我覺得我們肯定沒走錯。」
她小心翼翼地悄聲道。
「恩。」
姬琴淡定地進入角色，帶著淺淺的微笑，他既不能對遇見的路人太過客氣，也不能太過倨傲，這兩者都是不符合趙子玉的身份和性格的，對他來說倒是並不太難，然而在再一次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他還是愣了一下。
「紫玉大人。」
「陸……」
瓔珞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收住了那個「止」字，不過她的聲音還是引起了陸止的注意，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她。
「紫玉大人，您這位侍女……」
「哼。」
姬琴冷哼了一聲，不去理會他，施施然地往前走。
陸止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諸位大人們的貼身侍女哪有他置喙的份，難怪紫玉大人會生氣。
然而他回身的時候，卻見那小侍女竟是怔怔地看著他的屋子，露出了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紅菱？」
「咳咳！」
在姬琴第二次喚她的時候，瓔珞這才反應過來，喊的就是她，連忙小碎步跟上，賠罪道：「紫玉大人，奴婢失禮了。」
這樣看起來，似乎也沒什麼不正常的，陸止皺著眉，慢慢地往回走，然而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過來了，那小侍女看的不是他的屋子，而是屋子裡的人。
她認識那個號稱是他母親的大娘。
那她的身份，豈不是……？
「紫玉大人。」
他連忙追了上去，在姬琴玩命加快腳步想要進入妃夷居所的時候總算攔住了他。
「紫玉大人，您這位侍女十分可疑。」
陸止正色道。
「哦？不知有何指教？」
姬琴含含糊糊地問道，此刻他腦子轉得飛快，可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這男子的名字，當時他曾經說過的，在馭靈館，在千春館后的小花園裡，最先遇到他的人就是自己，他的名字是什麼呢？怎麼就是想不起來了呢？
畢竟當時遇見了陰元華，他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人的身上，根本就沒有在意他。
「她……」
陸止有幾分猶豫，突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要說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便定然要說起自己家裡藏著的那位大娘，雖然早就想好要告訴梁渠大人這一切，只是這位紫玉大人他卻並不熟悉，若是告訴了他，卻害了那大娘，該怎麼辦呢？
先前元華也說過，那大娘在人間的身份似乎不一般，興許那小侍女不過是在人間見過她而已呢？
「紅菱是我房裡人，若她有什麼不妥，自然是我來負責，不用遮遮掩掩。」
見他猶豫，姬琴立刻理直氣壯了起來，果然陸止抿了抿嘴，最後還是說道：「興許是我看錯了人，紫玉大人，您是來探望妃夷大人的嗎？」
姬琴不願意再和他說下去，多說多錯，聞言一甩袖子就往裡走，顯然是生氣了。
陸止自知失禮，果然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只是怔怔地站在門外，亦沒有跟進來。
「我剛才好像看見了顧夫人……」
瓔珞悄聲道。
「噓……」
姬琴才止住她的話聲，就見屋子裡轉出一個人來，確切點說，是爬出一條蛇來，高高大大的腦袋之上長著長長的尖刺，瓔珞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初學校里那些巡邏的長蛇，捂住了嘴才沒叫出聲來。
那條蛇嘴中含著一枚光芒流轉的珠子，一口便吞了下去，這才幻化出了人身，著侍衛的服侍，沖著姬琴便拜：「紫玉大人，托您的福，妃夷大人已然醒轉，只是她急著要去拜見殿下，屬下苦勸良久，她總算才又睡下，多謝您的關懷，只是若無大事，還是請您先回吧。」
呃……
姬琴猶豫了一下，無奈道：「如此甚好，我也只是擔心她的身體而已，既然妃夷大人已無大礙，又怎能打擾她休息。」
「那我們這就告辭了。」
他微笑道，捏了捏著急的小侍女的小手，拉著她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