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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自習課上

  跟在女人後麵,奶奶一邊拉著我走,一邊低聲交代我,“你也不許說話、不許回頭。”


  我抬起頭不解地看了奶奶一眼,剛想問為啥,奶奶瞪了我一下,我立馬兒把話又咽了回去。不過,我也明白,因為我身上陽氣重,新死的鬼膽子很小,在它們眼裏我就是個怪物,誇張點兒說,我咳嗽一聲就能把它們嚇尿了。剛才我看見從水裏爬出來的那個白乎乎的東西,可能就是那孩子的魂魄,現在肯定附在女人懷裏摟的那件濕衣服上麵,我這時候一說話,一準兒能把那孩子鬼魂嚇的掉頭就跑。


  至於,我這時候為啥不能回頭呢?奶奶後來是這麽解釋的,奶奶說,我身上的陽氣很不穩定,一抬手,一扭頭,陽氣就來回亂竄,我身上的陽氣稍有變化,也能把那些新鬼嚇跑。奶奶這話,聽的我都笑了,感覺自己確實是個怪物。


  女人摟著衣裳專檢莊稼地裏的小路走,小路狹窄,兩邊全是玉米,這時候玉米杆長的那個頭兒跟我個頭兒都差不多了,叫我有種視線被遮擋的狹促感,一陣風過來,那些玉米葉子嘩啦啦亂響,好像這些黑乎乎的青紗帳裏藏著啥嚇人的東西似的,有點兒瘮得慌。


  女人順著莊稼地裏的小路先往東北方向走,然後又往西北方向走,兜了個大圈子繞開了他們村子,又徑直沿一條小路往北走,一直來到了他們村子正北邊兒,距離他們村子大概能有二百米左右的地方。


  西村正北邊這裏很早以前就提到過,過去這裏是個大土坡,也可以說是個大堤,類似於那種屯子形式的,主要用途是防範日本鬼子跟洪水的,那時候大堤上長滿了野草荊條啥的,怪枝橫生、犬牙交錯,而且整個大堤十分陡峭。當時日本鬼子要是真想攻打西村,絕對不會從村北邊兒這裏下手。


  不過這時候,大堤已經給這些敗家子兒們鏟平了,就我當時那時候,有些地方還長著些野草荊條啥的,十分荒涼的一個地方,不長莊稼光長草,要是再往北走上一二裏地,土質變硬,就成了山石地。


  別看我們小地方,卻集中了四種土質地貌,沙地、黃土地,山石地,還有那種跟生薑土差不多的粘土地,這種土也不怎麽長莊稼,聽說燒磚特別好,我們村當時就有個磚廠。


  對於西村北邊這一塊兒,陳瞎子說,別看這裏荒,可是塊風水寶地,於是,他們村大多數的墳地都集中在了這裏。女人那孩子也埋到了這裏,我們這裏的老規矩,沒成親的、沒後代的,都不讓進祖墳。


  女人走到一個孤零零的墳頭前停了下來,奶奶見女人停下,趕忙拉著我也停了下來,小聲交代我,站著別動,也別出聲兒。我點了點頭,奶奶朝女人走了過去。


  我無聊的打眼往四周看了看,周圍全是野草,附近這一片兒就女人孩子這一個墳塚,挺偏僻的,感覺有點兒淒涼。


  奶奶走到女人跟前,伸手把女人懷裏的衣裳要了過去,雙手輕輕一抖,展開衣裳蓋在了墳頭,隨後從身上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手,從隨身包袱裏取出厚厚一遝黃紙,對女人說道:“圍著墳轉三圈,嘴裏說,走吧孩子,走五步說一次。”


  女人點了下頭,圍著墳塚轉起了圈兒,奶奶這時候趕忙蹲下身子把手裏的黃紙全部點著,火光跳動,我似乎聽見奶奶看著火光低低地歎了口氣。


  女人很快轉完了圈兒,不過,女人轉完圈兒以後,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崩潰了似的,癱軟在墳頭兒就哭上了,一邊哭,嘴裏還一邊說,不過說出來那話挺驚人的,真不知道該不該寫出來,女人痛哭著說:“我對不起俺男人,對不起俺男人,這孩子,不是我跟他生的,報應啊……”


  回家的路上,我想到陳瞎子家裏看看弟弟,奶奶卻不讓,奶奶說我弟弟這時候已經睡下了,別再去打擾他了,我聽了隻好作罷。


  回到家裏,臨睡前奶奶交代我,女人最後在墳頭說的那些話,可不能跟別人說,我點了點頭。我一直都沒說,直到現在我都沒說,至少沒從我嘴裏說出去。(唉,泄漏人家的隱私,我是不是活該胃疼呢?而且這兩天天天用藥來維持著。)

  五年級這一年的暑假,也就這麽過去了,臨開學前幾天的一天傍晚,弟弟突然回到了家。這時候,我們全家正在吃晚飯,我弟弟抱著一隻大老鱉進了門,奶奶見狀,趕忙放下碗筷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問弟弟:“黃山,你咋這時候回來了?”


  弟弟說道:“快開學了,師傅叫我回來了,還把這隻老鱉送給了我……”


  奶奶一聽,我見她眼圈泛紅了,扭頭對我爸媽說道:“我吃飽了,你們接著吃吧,給黃山也盛一碗,我到屋裏躺會兒。”說完,奶奶顫巍巍走進了自己的裏屋,電燈都沒開……


  是夜,也不知道幾點的時候,我睡得正熟,突然,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兒,屋子裏好像有動靜,翻了個身把臉衝外,感覺眼皮上有光在跳動。我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看,就見中堂桌子上點著兩根蠟燭,蠟燭前麵放著一頂香爐,香爐裏旺哄哄燒著一捆香。


  桌子前麵,跪著一個人,我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是我奶奶,奶奶這時候閉著眼睛跪在那裏,嘴裏好像還低低的在念叨著啥。


  我慢慢從床下坐了起來,剛要開口問奶奶這是在幹啥,奶奶似乎知道我醒了,連看都不看,衝我把手一擺,那意思是不叫我說話。我打了個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就這麽坐在床上看著奶奶了。


  大概過了能有三四分鍾,奶奶把眼睛睜開了,彎腰從桌子底下拽出一隻碗。因為桌子底下很暗,我沒注意到桌子底下還有東西,這時候,感覺這不是隻空碗,裏麵好像還盛著啥東西。


  奶奶小心翼翼把碗捧到了桌上,然後從身上掏出一根針,在自己的手指頭上紮了一下,把指血滴進了碗裏幾滴,隨後,奶奶端起水碗澆在了燃燒的香頭兒上,碗裏原來是水,水澆在火紅的香頭上傳出“滋滋”的聲音,那些香冒起了白煙,沒一會兒,全給奶奶澆滅了,緊跟著,奶奶把手裏水碗往桌上一放,“噗噗”兩聲,把桌上的兩根蠟燭也吹滅了,屋子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奶奶這是在幹啥?我心裏好奇的要命,不過嘴上卻沒敢出聲兒,摒住呼吸仔細聽了聽,屋裏有奶奶輕微的走動聲,而且好像是往我這裏過來的,沒一會兒,我又聽見撩布簾子的聲音,奶奶好像撩開簾子進了裏屋。我頓時就納了悶了,奶奶這大半夜的到底是在幹啥呢?


  過了好一會兒,屋裏再沒動靜了,我想下床打開燈看看,不過,我沒敢下床,因為奶奶這麽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是在做啥法事,我要是這麽冒冒失失下床,搞不好就把奶奶做的法事給攪亂了,到時候好挨打都是小事兒。


  坐在床上我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一點兒動靜兒,奶奶似乎在裏屋睡下了。又等了一會兒,我困勁兒上來了,心想,等明天天亮問問奶奶咋回事兒吧,一骨碌身我躺床上也睡了。


  第二天早早醒來,我發現桌子上那些蠟燭香爐啥的全都不見了,我問奶奶昨天晚上是在幹啥,奶奶說,啥也沒幹。我眨了兩下眼睛,我咋這麽不信呢,又問奶奶,奶奶說,是我睡癔症做的夢。我做的夢?我咋覺得不是夢呢?不過這件事兒,就此這麽擱下了,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是咋回事兒,奶奶太偉大了。


  幾天後,開了學,我從五年級升到了六年級,這時候感覺呀,自己徹底是個大孩子了,站在學校門口一看,滿院子小屁孩兒,特別是那些一二年的小學生,傻不拉幾的還幼稚,特別的好笑。不過誰又知道,我才長大幾年呢,再者,我依舊也還是個小屁孩兒。


  這天下午,第三節課,自習課。各位別驚訝,六年級該考初中了,就像高考一樣緊張,居然還有自習課,說出來叫別的學校同學聽了都羨慕。


  不過,我們當時那學校,鬆散的很,學校裏就沒一個正式的老師,全是我們自己村裏的人,就連校長也是我們村裏的,那校長過去是個在白事兒上吹嗩呐的,那嗩呐一吹開,那蒼涼呀,那悲壯呀……可能就是因為嗩呐吹的好,給他當了個校長吧。聽了可笑不?不過這卻是事實呀。


  我們那些老師們呢,學曆幾乎都是初中學曆,也全是我們的村的,最慘的就是我們班主任,是個黃毛丫頭,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就因為她爹是村長,硬把她塞進了學校裏做了老師,那年她才十七歲,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熊孩子,沒有任何教學經驗,上講台的時候都不是正兒八經邁腳走上去的,旱地拔蔥蹦上去的。就這德行,還是我們六年級畢業班的班主任。試想,她自己都是一黃毛兒小丫頭,還靠別人領著她玩兒呢,她能教我們個啥?


  當時我們班裏邊兒整天都是亂哄哄的,我們整一個班,六十幾個人,全廢了。我們這班主任,教我們語文,字寫的又大又醜,特別難看,好家夥,我們這一個班的人一出來,沒一個字寫的漂亮的,全是又大又醜,又全廢了。後來有些同學上了初中以後,發現了這個很傷自尊的問題,開始練字,不過,不管咋練,橫撇豎捺間依稀還帶著那麽一點兒“又大又醜”,深入骨髓了都。


  這天自習課,我老師布置的作業都寫完了,閑的無聊,無意間發現我同桌胡慧慧趴在課桌上老老實實寫著啥,我們班,也就屬她字寫的好看一點兒,主要是個頭兒小。對了,當時我們那課桌,都是兩一個人一張的,關係不好的拿尺子量一量,桌子中間畫個豎道,誰也不許越界,我跟胡慧慧之間是沒有這個的界線。我把頭湊過去想看看她寫啥,沒想到她趕緊用手一捂。


  我問道:“你在寫啥?”


  她看了我一眼說道:“不告訴你。”


  看她捂的緊緊的,我覺得挺沒趣的,自己無聊的趴桌上看起了語文書。


  過了一會兒,胡慧慧居然把她寫的那東西放我眼前了,我拿過來一看,原來是——歌詞。


  電視連續劇,《一剪梅》的歌詞,當時,那電視劇挺火的,歌也是在我們這些學生之間廣為流傳。不過,胡慧慧這歌詞寫的,我到現在都還記的,裏麵還有拚音跟錯別字,想起來不自覺的都笑了。


  胡慧慧,雖然人長得很漂亮,字寫的也好,不過成績卻是一塌糊塗,據說漂亮女生學習都不怎麽好,從她身上可見一斑呢。


  “送給你了。”胡慧慧說。


  我看著歌詞有點兒傻眼,說道:“我不會唱呀。”


  胡慧慧說:“我教你唱,我唱一句你跟著唱一句。”


  “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雨不能阻隔,總有雲開日出時候,萬丈陽光照耀你我……”


  “真情像梅花開過,冷冷冰雪不能淹沒,就在最冷枝頭綻放,看見春天走向你我……”


  (咋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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