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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夜半撈屍

  賭、毒,人不能沾上這兩樣兒東西,沾上就完了。


  跟奶奶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兒了,早出晚歸對我奶奶來說也算是常事兒,隻要出門前說一聲,爸媽就很少再過問。


  這時候,我爸還沒從電焊鋪回來,我媽剛把飯做好,天氣熱,飯太燙,得晾一會兒才能吃。


  我跟奶奶呢,算是走了一天的路,都累壞了,回到家裏以後往凳子上一坐,一動都不想再動彈。我朝奶奶看了看,一臉疲態,感覺她真的老了,看著她現在的樣子,我都不敢想象她年輕時是個啥樣子。


  半個多小時後,天色更黑了,我爸回來了,這時候飯也晾的差不多了,我媽招呼我們開飯,奶奶這時候還在堂屋歇著,我已經領著弟弟在院子裏活蹦亂跳玩上了。


  晚飯,玉米麵稀粥,幹蘿卜絲鹹菜,包了層白麵皮兒的玉米麵饅頭,這老三樣兒就是我小時候萬年不變的晚飯。


  我爸好像不知道我跟奶奶今天去哪兒了,他早上去電焊鋪的時候我跟奶奶還沒有出門。這時吃著飯,我爸就問我奶奶:“媽,你今天帶黃河去哪兒了?”


  奶奶牙口挺好,幹硬的蘿卜絲也被她嚼的津津有味兒,聽我爸問她,奶奶放下筷子說道:“到十幾裏外的一個村子去了一趟。”


  “跑這麽遠幹啥去了?”我爸又問。


  奶奶沒回答,朝我媽跟我弟弟看了一眼,說道:“先吃飯吧,吃完飯咱再說。”正吃飯呢,要是一提水鬼、屍體啥的,挺膈應的,我爸可能覺得沒啥,我媽肯定就吃不去了,不過奶奶雖然沒提水鬼、屍體,卻對我爸又說:“對了,吃過飯你去找一下思河,你們倆今天晚上跟我到西村煤灰坑去一趟。”


  “為啥?”我爸聽了一臉困惑,問道:“晚上去煤灰坑幹啥?”


  奶奶頓了頓,又沒回答,說道:“先吃飯,吃完飯你把思河喊過來,我跟你倆一起說。”


  我爸一臉狐疑地看了看我跟奶奶,奶奶這樣子似乎叫他意識到了啥,旋即落出一臉不樂意,不過嘴上也沒說啥。


  這頓晚飯其實吃的並不平靜,因為我們家的傳統就是,吃飯的時候說事兒,飯吃到一半兒,我爸突然對奶奶說道:“媽,你今天聽說了沒有?”


  奶奶這時候正喝著碗裏的玉米稀粥,聽我爸這麽說,一抬頭,不解地問道:“聽說啥了?”


  我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弟弟,說道:“咱村西邊兒坑裏今天淹死倆孩子。”


  “啥?”我見奶奶渾身一震,忙放下碗筷我爸問:“誰家的孩子?”


  “不知道,不是咱村的,聽說是西村的。”我爸又看了看我跟弟弟,說道:“那倆孩子跟黃山大小差不多,那岸邊還有一根魚竿、兩個褲衩,後半晌給人發現的,發現的時候那倆孩子臉朝下背朝上在水上漂著呢,不知道啥時候就淹死了。”


  奶奶聞言頓時一臉痛惜加自責,說道:“早知道這樣兒,我今天就不該離開村子。”隨後又問:“倆孩子現在咋樣兒了?”


  我爸回道:“聽說他們家裏人過來把孩子拉走了,對了,我還聽說……他們懷疑是有人把倆孩子推進水裏的。”


  奶奶歎息著搖了搖頭:“咋會是給人推進水裏的呢,推進水裏褲衩能在岸上放著?肯定是那水鬼作祟呀……”奶奶又說:“趕緊吃飯吧,吃完飯趕緊去找思河過來。”


  吃過晚飯,我爸去找王思河了,奶奶用一個淨碗到院子水龍頭那裏接了少半碗清水,招呼我跟她一起進了她的裏屋。


  拉開裏屋電燈,奶奶把水碗放到床頭桌子上,然後把她那個放行器的櫃子打開了。奶奶首先從櫃子裏麵拿出兩塊桃木牌,桃木牌能有小學生課本那麽厚,比煙盒大一點兒,有一頭還帶著個小眼兒,上麵穿著一根紅頭繩,看樣子很像往脖子裏掛的,不過木牌上麵幹幹淨淨的,啥也沒刻啥也沒寫。


  隨後,奶奶又從櫃子裏麵拿出毛筆硯台。奶奶好幾方硯台,有專門研朱砂的,有專門研墨汁的,還有專門研雞血狗血的,奶奶這次拿出的是一個研朱砂的硯台,硯台裏還放著一個包著朱砂的黃紙包。


  木牌毛筆硯台,全都放到桌子上,奶奶把黃紙包打開倒進硯台裏少許朱砂,倒進硯台裏一點清水稀釋,等把朱砂清水調勻以後,從身上掏出針包,我一看,又到了我無償獻血的時候了。到這個時候,我已經給奶奶紮習慣了,反抗也是紮,不反抗還是紮,倒不如老老實實挨一下。


  給我指頭上紮出血以後,滴進硯台裏幾滴,奶奶又用毛筆攪了攪,然後把兩塊桃木牌放好,毛筆蘸朱砂,在兩塊桃木牌上分別寫道:“司水二郎真君”、“司水地龍真君”,翻過來又寫:“敕”、“令”。


  牌子剛剛寫好,外屋傳來我爸的聲音,“媽,我把思河喊來了,到底有啥事兒呀?”


  奶奶在裏屋回道:“有點事兒,你倆現在聽好了……”奶奶一邊說著,一邊從櫃子又拿出幾張黃紙,黃紙點著,一手拿黃紙,一手拿木牌,用紙火熏那兩塊桃木牌,與此同時,嘴裏說道:“咱待會兒啊,你們倆跟我到西村煤灰坑撈個屍體。”


  “啥!”我爸跟王思河在外屋同時一聲驚呼,這顯然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奶奶繼續用黃紙熏著木牌,繼續不緊不慢說道:“你們倆別怕,就是孩子屍體,撈上來以後找個地方埋了就成了。”


  話音沒落,我爸撩開門簾進了裏屋,一臉的不痛快,還沒等我爸說啥,奶奶看了他一眼,把兩塊牌子遞了過去,“二郎真君這個你帶著,另一個給思河。”


  我爸朝奶奶手裏的牌子看了一眼,我見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接住了牌子,不過我爸說道:“媽,這可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再有這種事兒,可別再找我了。”說完,撩門簾又出去了。


  奶奶自顧自地輕歎了口氣,往隨身包袱裏收拾了些物件兒,拉著我也出去了。


  我至始至終沒說話,不過這一切全給我看在了眼裏,我爸當年反對我奶奶的態度,就像現在反對我一樣,我現在鑽家裏老老實實的、一門心思寫書,因為寫書還能給家裏帶來點兒微薄的收入,他倒是不反對了,有時候問他點啥事兒,還能耐下性子跟我說說,好像隻要我不去碰那些東西,我就是他的好兒子。


  臨出門的時候,奶奶從我床底下抽出兩根長竹竿子塞給了我,然後交代了我爸跟王思河幾句。王思河一向對我奶奶言聽計從,奶奶叫幹啥他就幹啥,比親兒子好使喚多了。


  書說簡短。我們一行四人,很快來到了西村煤灰坑,這時候的時間大概在晚上九點多種,不到十點鍾。


  奶奶站到煤灰坑邊兒看了看,回頭給我爸兩個人一指,說道:“屍體就在那一片兒,那裏水不算深,不到十尺。”不到十尺也就是還不到三米,成年人稍一紮猛子就摸到底了。


  我爸跟王思河聽了就要脫衣服下水,奶奶忙攔住了他們,“稍等一會兒,還有點兒事要做呢。”說著,奶奶跟我把兩根竹竿子要了過去,身上的包袱放地上,從裏麵拿出兩根紅繩。


  這兩根紅繩屬於是好幾根紅頭繩編辮子似的,穿插著編在一塊兒的,中間還編了一根蘸了黑狗血的墨鬥線,把兩根紅繩分別係在竹竿子一頭兒,又還給了我。


  隨後,奶奶拿著一盞引魂燈,走到水邊,找了塊幹燥平坦的地方放下、點著。這盞引魂燈的模樣跟孔明燈差不多,下麵還有托盤,放地上穩穩當當的,點著以後要是打遠了看,悠悠忽忽的很像鬼火。


  安置好引魂燈以後,奶奶開始往水裏撒香灰,念封山咒:“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嶽武真君,土地之靈,左社右程,不得忘傾,回向正道,內外澄清……”


  整個兒手續是很繁瑣的,跟百餘年前我高祖父讓人下井撈小蘭跟張江屍體的時候還不太一樣,我高祖那時候是在正午,陽氣正旺,而且張江跟小蘭的鬼魂也沒變成水鬼。我們這時候就不一樣了,不但是晚上下水,水裏還有個扯人腳脖子的小玩意兒,不過奶奶心裏肯定有數,要不然也不會叫我爸兩個晚上過來。


  最後,奶奶又給了我爸跟王思河每人一根桃木楔子,那桃木楔子上麵現在點的也是我的血。奶奶交代我爸他們兩個,下到水裏以後,要是感覺不對勁,就用桃木楔子往自己身上那牌子上紮,撈屍體的時候,最好一個撈,另一個揪著他的衣角。交代完以後,叫我爸跟王思河脫衣服下水了。


  我爸他們兩個下水以後,奶奶從我手裏要過一根竹竿子,又交代我,看見啥了就用竹竿子那頭兒的紅頭繩可勁兒抽它。


  煤灰坑這裏的水麵並不寬,前麵早就說過了。竹竿子的長度再加上紅頭繩,掄起來足夠抽到坑那頭兒,可以說附近整個這一片水麵都能被我們打到。


  很快了,我爸跟王思河遊到了奶奶指過的地方,兩個人簡單商量了一下,王思河停在水麵,我爸一個猛地紮進了水裏。


  水麵上翻著水花,四下裏靜悄悄的。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有月亮,隻記得不是太黑,遠處不敢說,十米以內能夠看到清清楚楚。


  停了好一會兒,水麵陡然一翻水花,我爸從水裏鑽出來了,衝王思河搖搖頭,王思河跟著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停了一會兒,王思河又鑽了出來,我爸又紮了進去。


  就這樣,兩個人來來回回紮了有七八個下,最後兩個人全浮在水麵上了,我爸扭過頭對岸上喊道:“媽,摸不到屍體,水底全是淤泥。”


  我看向了奶奶,奶奶這時候把眉頭皺了皺,隨後對我爸喊道:“你們先上來歇會兒,我想想辦法。”


  我爸跟王思河很快遊上了岸,我爸一摸臉上的水,問我奶奶:“媽,你是不是弄錯地方了?”


  奶奶看著水麵遲疑了一下,說道:“不會弄錯的,鼠仙告訴我的地方,肯定不會錯的。”


  “那咋摸不著呢?”我爸又問。


  奶奶沒回答,朝附近看了看,嘴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這裏怎麽連棵樹都沒有呢。”


  王思河問道:“媽,找樹幹啥呢?”


  奶奶說道:“那孩子淹死也有一兩年了,肯定給埋進淤泥裏了,找根樹枝啥,你們往淤泥裏紮一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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