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又入龍潭
我父親跟王思河轉身朝前走了沒幾步,小姑娘再次跑到父親兩個麵前攔住了去路,手裏的錢再次遞向我父親,還算客氣地說道:“這錢就當你們剛才救我的報酬,拿著吧。”
我父親再次朝小姑娘手裏的錢看了看,一分錢憋死英雄漢呀,我父親之所以不要小姑娘的錢,是因為看不慣她剛才那種“忠於革命忠於黨”的態度,感覺就像個走火入魔的瘋子似的。
這時候,小姑娘說的這話還像句人話了,我父親沒動,王思河伸手又要去接,我父親看了他一眼,也沒攔著。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兩個人身上沒錢,隻能要飯回家,也或者再找個火車站坐火車回家,不過,下一站在哪兒,還要走多遠,還是個未知數。
眼看著王思河就要把錢接到手裏的時候,突然從不遠處傳來幾道光柱,距離他們也就二十幾米,其中兩道光柱朝他們這裏照了一下,三個人同時一驚。
我父親一拉王思河,王思河那手還沒能接到錢呢,被我父親拉得一個趔趄,兩個人撒腿跑了起來。那小姑娘小茹見我父親兩個跑,她也跟著跑了起來。
我父親這邊一跑,那幾道光柱全都照了過來,還沒跑出幾步,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喝:“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了!”
鬼才給你站住呢,我父親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幾道光柱後麵黑壓壓的,估計能有十幾號人,我父親這邊一跑,他們那邊立馬兒就追開了。
跑了能有十幾米遠以後,身後“砰”地傳來一聲槍響,緊跟著,王思河“哎喲”一聲。
我父親忙扭頭看向他問道:“咋了思河?”
王思河一臉驚悚,回道:“我、我好像給槍打著了。”
我父親朝王思河身上一看,也看不出啥,而且王思河的速度一點兒都沒減,看著不像中槍的樣子,我父親問道:“打你哪兒了?”
王思河搖頭說道:“不知道,就是感覺左邊兒給人推了一下。”說著,王思河把斜挎在左手邊的書包拉到身前,我父親朝書包上一看,書包上兩個牛眼大小的黑窟窿,顯然是給子彈打穿的,看樣子子彈貼著王思河的左邊飛過去隻打中了書包。
我父親想安慰王思河兩句,還沒等開口,“砰”地又是一聲,我父親跟王思河同時一縮脖子,他們這一次清晰地聽到子彈“啾”地的一聲,那感覺就像擦著他們耳朵邊兒飛過去的一樣,兩個人嚇的差點兒栽地上。
我父親一看,這可不行,這麽跑就跟活靶子差不多。這時候,旁邊剛好出現一條小巷子,我父親一拉王思河,王思河會意,兩個人一個急轉彎兒,悶頭鑽進了巷子裏。不過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小姑娘小茹“哎”地一聲,好像有話要說。不過我父親兩個這時候沒功夫聽她廢話。
這條小巷子裏麵沒有其他路,兩邊都是高牆,直筒狀的,我父親兩個在裏麵越跑越心驚,那些人要從後麵追上來,根本就不用進胡同,站在胡同口一槍就能撂倒他們一個。
就在這時候,身後再次傳來小茹的聲音,小姑娘氣喘籲籲的,“別、你們兩個……別、別跑了,這、這是個死胡同……”
“啥?”我父親跟王思河聞言一頓,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我父親回頭問道:“你說啥?”
“我說……我說這、這是個死胡同,別跑了……”
一聽這話,我父親跟王思河兩個渾身冰涼。
“你咋不早說咧!”王思河衝小姑娘抱怨道。
三個人停了下來。
小姑娘一臉委屈,“我是想早說的,可你們不理我呀。”
王思河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看向了我父親,那意思,咱現在咋辦呢?
我父親這時候跟他們兩個一樣,也是氣喘如牛,擦了下臉上的汗,看了看王思河,又看了看小姑娘小茹,走到王思河跟前,抬手把王思河胳膊上“紅星派”的紅袖箍拽了一下,不過沒能從王思河胳膊上拽下來,嘴裏說道:“把這東西扔了,他們要是劉小華那夥的,咱就說咱是二七派的。”
王思河會意,伸手把紅袖箍扯了下來,然後把我父親的也要過來,揉成一團,隔牆扔了過去。
小姑娘小茹見狀,立馬兒不樂意了,“你們、你們怎麽能這麽做,你們兩個叛徒!”
我父親冷冷看了小姑娘一眼。王思河說道:“啥叛徒,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毛主席教導我們‘敵進我退’,保存實力才能幹革命,這叫策略,懂嗎?”
小姑娘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不過還沒等她把話說出口,我父親說道:“你要是不想摘下,那你就帶著吧,看他們會把你怎麽樣。”
小姑娘聽了猶豫起來,不過最後還是把胳膊上的紅袖箍慢吞吞摘下了,王思河一把搶過來給她扔沒影兒了。
就在這時候,幾道晃眼的光柱出現在了巷子口兒,因為巷子是筆直的,再說我父親三個這時候也沒跑出去多遠,幾道光柱全部照在了他們身上。
我父親跟王思河兩個一對眼神兒,很默契地把手一抱腦袋,蹲在了地上,小姑娘小茹見狀,愣了一下以後,學著我父親兩個的樣子也蹲在了地上。
抱頭蹲地上這姿勢,是我父親跟王思河這幾年“練”出來的。在村裏,因為家裏成份不好,經常被大大小小的孩子追著屁股後頭喊“地主娃、地主娃”,有時候還被人砸石頭、圍攻,人多的時候,我父親兩個就用這窩囊姿勢,抱腦袋蹲地上,隨便別人怎麽打,等將來瞅著機會挨著個兒報複。人少的時候,兩個人就豁出去跟他們打。打到最後,打的全村同齡人基本上不敢再招惹他們。在我父親五十多歲時,那些被他打過的人,還是有不服氣的,我父親有時候半夜回來,回來以後一身灰土,我媽就問他,你這是幹什麽了,我父親就說,那個誰誰誰不服,跟他“撂了幾個躺子”(摔跤),想想都有點兒可笑,真不知道他們這一代人是怎麽長的。
巷子口那群人很快來到了我父親三個身邊,其中一個端著一杆步槍,用槍頭戳了戳王思河的腰眼兒,問道:“哪兒派的?”
王思河抱著腦袋頭都沒抬,裝的很窩囊的回道:“二、二七派咧。”
又戳了戳我父親跟小茹,我父親也很窩囊地回道:“俺們都是二七派咧。”
“都給我站起來!”
聞言,我父親三個抱著腦袋緩緩站了起來。我父親打眼朝他們胳膊上紅袖箍看了看,雖然看不大清楚,不過感覺上好像是……
那個拿槍的說道:“我們也是二七派的,既然是同誌,你們三個跑什麽?”
我父親朝拿槍的那家夥看了一眼,二十五六歲,一張國字臉,看著就是那種不會繞彎子,很正直的那種人,而且看著像是這群人的頭目。
我父親用滿嘴的方言回道:“俺們三個上北京路過這裏,到接待站住一夜俺們就要走哩,誰知道半夜就打了起來咧,俺們就是個過路的,也不知道啥情況,俺們就跑出來咧,剛才看見有人拿光柱子照俺們,俺們就跑唄。”
拿槍的那家夥點了點頭,“聽口音你們像是河南的。”
我父親跟王思河兩個異口同聲回道:“俺們是河南新鄉二七派咧。”
拿槍的看了看我父親,又看了看王思河,最後扭頭朝小姑娘小茹看了一眼,問道:“她呢?”
小姑娘臉色一變,我父親見狀忙說,“這是俺妹妹,是個啞巴。”
小姑娘小茹看了我父親一眼,眼神裏多少露出那麽一絲感激。
拿槍的又朝小茹看了看,嘴裏惋惜地說了一句,“這麽水靈的姑娘原來是個啞巴。”轉過臉,又對我父親兩個說道:“你們三個跟我們回總部吧,這裏現在是敵占區,很危險,我們那裏比這裏安全的多。”
我父親兩個一聽,臉立刻苦了下來,不想去,但是又沒辦法,想跑,不過,兩條腿它怎麽也跑不過槍子兒呀。
就這麽,大半夜的,隨著這群人暈頭轉向走了大概能有十幾裏地,快天亮的時候,又來到一個鎮上。索性是朝南走的,離家又近了一點兒,我父親跟王思河心裏多少得到一絲安慰。
在來時的路上,我父親兩個聽這些人的談話才知道,劉小華下午離開批鬥會以後,直接到這個鎮子找上他們了二七派的人,跟這裏的二七派頭領說,紅星派是走資派,希望兩派聯合起來滅了紅星派。這個鎮上的二七派手裏有硬家夥兒,而且人數跟紅星派不相上下,劉小華可能是給了他們啥好處,也或者拿出了啥對周建宏不利的證據,要不然這裏的人不可能輕易跟他們聯合。不過,這個我父親兩個沒啥關係,也不是他們該抄心的事兒。
劉小華跟這裏的二七派算是大獲全勝,周建宏那些人,一沒有防備,二沒有武器,加上是夜襲,一下子就被打散了。當時我父親他們跑出學校的時候,他們之間的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我父親三個跑了沒多遠,周建宏他們那些人也開始四散逃竄了。這個拿槍的國字臉,當時就是在鎮子上追趕周建宏的殘兵,結果遇上了我父親他們。我父親兩個也算是倒黴,主要是給那小姑娘小茹耽誤了時間,要不然早跑出鎮子了。
這個鎮子二七派的總部,也是一個紅衛兵接待站,跟周建宏之前那個性質差不多,這裏的人也還算不錯,當即給我父親三個安排了床鋪,小姑娘小茹也被安排到女生住的地方住下。
不過,等住宿的房間裏沒人了以後,王思河坐到我父親床上,就數落起我父親,王思河說道:“哥,你不該說小茹是咱妹妹,她是本地人,萬一這裏有人把她認出來,咱倆也跟著她倒黴。”
我父親當時還真沒意識到這一點,我父親想了想說:“咱總不能看著她給那些人欺負吧,現在天也亮了,你到外麵轉轉看看情況,要是這裏看的不緊,咱現在就跑,我現在去找那小姑娘說一聲,她要是想跑,咱就帶上她,她要是不跑,咱就把她留下。”
王思河趕忙攔住了我父親,說道:“哥,你去找她她要是不想跑,還揭發咱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