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鎮石後記
要說起來,我奶奶這段經曆還有很多細節,還有很多相關的、伏筆式的連帶,導致它千頭萬緒,我都不知道該從哪兒下筆才是:土改、文革、一直到現在,黃花洞的命運、鎮石的命運、天罡陣的命運、無頭將軍廟的命運、廟裏那顆子彈的命運、歆陽子的命運、歆陽子幾個徒弟的命運……這些,都在土改和文革時,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可以說,遭遇了毀滅性的災難,直到改革開放以後,這些又有了死灰複燃的變化,很有戲劇性,就像人生一樣,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不過,這本書,不能一直圍繞著這段經曆打轉,再往後寫,重點要放在我奶奶的其它經曆和我的經曆上麵,眼下這時候,就怕自己會忘記、或者忽略了這段經曆裏的細節和還沒交代完整的下文。
所以今天這一章呢,主要是把我奶奶這段經曆暫且做一個總結,等寫到土改、文革的時,我要是能想起來,會順便捎帶上一筆,要是想不起來,那也隻能算了。
說句心裏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我今天的心情特別低落,其實每當祖上一段經曆的結束,就是我現實裏的一場低靡和惆悵,長籲短歎、感慨人生。
每一次,自己都需要好幾天才能渡過這段低迷靡期,也或許我就是個比較懷舊、比較感傷、比較觸類傷情的人吧。不過這也難怪,祖上他們的經曆裏,很少出現讓他們悔恨、痛苦、甚至是一蹶不振的悲劇,而我的經曆裏,卻出現了好幾次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眼淚流幹了、嗓子也哭啞了……時至今日,我已經很少再出去幫人辦事,因為我邁不過心裏那道邁不過的坎兒。現如今,每天的我,隻是在自責、懺悔與贖罪中度過。有時候想想,身體不好,也是活該,過去的那些事兒,我是有機會挽回的,我卻放任它隨波逐流、肆意瘋長,等到幡然醒悟的時候,亡羊補牢的機會都沒了、沒了、沒了呀……
唉……好了,費了這麽多話,有些朋友可能早就不耐煩了,說正題吧,至於我的那些事兒,等寫我的經曆的時候,會一點點、一段段、一樁樁的寫出來,就算是對往事的一個追憶,也算是一個懺悔吧。
言歸正傳了。
鎮石立著,小廟兒供著,天罡陣也壓住了那些不安分的玩意兒,小村子,至此寧靜了下來。
黃花洞那邊兒,剩下的那十幾個孩子,也給歆陽子在幾年之內先後送人,可以說……也算是皆大歡喜。
後來,村子裏就一直相安無事,直到新中國解放,土改的時候,時間,可能是在一九五幾年吧,有幾個不知輕重的年輕村民,將八塊鎮石先後從地裏刨了出來,蓋房子的時候,他們拿去墊了地基,現在那幾塊石頭,恐怕還在我們村裏一些人家兒的房子底下壓著,不過,具體是哪幾家,我奶奶記不清了。
我奶奶說,這些鎮石一旦當了地基,也就沒啥威力可言了,就跟普通石頭一個樣兒了,隻是可惜了那些鎮石,可惜了當時那些村民們的心血。
後來,文革的時候,村東北那座小廟兒,讓紅衛兵給砸了。那時候的黃花洞,也是這些紅衛兵打砸批鬥的重點對象,小廟兒給砸了以後,被我奶奶摁進牆裏的那顆子彈暴露了出來,紅衛兵一查,原來這小廟兒也是黃花洞的道士牽頭蓋的,小廟兒裏不但立的是國民黨軍官的牌位,竟然還藏著子彈,這是要幹嘛,分明是要造反呀,紅衛兵們頓時就群“雄”激憤了。
就是這麽一顆子彈,給黃花洞帶來了徹底的滅頂之災,已經年近八旬的歆陽子,被迫上吊自殺,他的幾個關門弟子,也是死的死、殘的殘,有一兩個年齡較小的,連夜跑進深山再不敢出來,整個兒黃花洞,被焚之一炬,昔日的黃花觀再也不複存在。
至於黃花大仙那座洞府也未能幸免,裏麵的石床、石桌、石凳子,被人抬出來以後扔進了山溝裏,那尊大仙神像,也遭到了讓人難以啟齒的淩辱,不但被人從洞裏拖出來在上麵撒了尿,還在神像裙子的襠部,用刀子把彩釉刮掉,刮出了一個女性生殖器的模樣……這瘋狂的年代,是可忍,孰?又不可忍呢!!
我奶奶那時候,每天也是水深火熱、自身難保,要不是歆陽子鬼魂到家裏來了一趟,她也不知道這些事兒。這個,等寫到文革的時候,我要是還記得這個茬兒,會詳寫的。
文革呀文革,那是我奶奶最難熬的一段時期,我奶奶能忍著沒自殺,真是個奇跡。
臘梅香至苦寒來,那“苦”,說的應該就是文革了……
本章最後要提到的,就是那片埋了四百多政府軍的死人坑了。
這個死人坑,最有戲劇性。
桃木楔埋在地下撐不了幾年就會爛掉,不過,當它們爛掉以後,我奶奶發現,這些政府軍的“戰氣”是散了,但是鬼魂還集中在那裏不肯離開,似乎已經把那裏當成了“家”。
一到晚上,村子東北角那一帶就能聽見有人說笑,或者,生人在夜裏路過那裏,絕對會迷路,兩眼一抹黑,怎麽走也走不出去。
對於這些,我奶奶試了很多種辦法,最後發現,在每年秋天給它們燒紙上香,它們就會離開一部分,到了冬天,用桃木楔子把它們釘住,等到來年秋天,再給它們上香燒紙,就這麽的,循序漸進、剝繭抽絲,每年都能送走幾個。
多年以後,隨著日月的蹉跎、世紀的更替,我們村裏的人越來越多,房子,也越建越大。村子的整個占地麵積,很快逼近了這個埋了四百多人的死人坑。
或許因為這裏陰氣重,這一帶,既不長樹、也不長糧食,村子四周別的荒地都被開發成了耕地,唯獨這裏,一直荒著,雜草叢生、荒無人煙,就是大夏天的走進去,都是冷氣森森的,不過,卻從沒人敢在那裏避暑乘涼……
2000年,我二十一歲,再有一年,也就到了法定的結婚年齡。
在我們農村,想娶媳婦兒,最基本的條件,得有房子。當時我們家就那麽一座老房子,還住了祖孫三代,雖說我年輕時長的還算不錯,但是就我家裏這條件,你就是長成劉德華的模樣兒,也沒人肯嫁你。試問,誰願意跟你住那種外麵下大雨、屋裏下小雨,滿地鍋碗瓢盆接雨水的房子裏呢?
家裏人就想著蓋座新房子,給我結婚用。父親就到大隊申請樁基,我們農村想蓋房子就必須去……現在叫村委會,過去叫“大隊”,必須去“大隊”找村長書記啥的申請樁基。偏巧那一年呢,申請樁基的人家兒特別多,估計已經積攢了還幾年吧。村裏呢,也剛好要規劃宅基地,就把所有的樁基都規劃到了村北邊兒那一帶。那意思,就是村裏以後的樁基,就參照著最北邊這一塊兒,對齊以後由北往南排。
那一年,總共好像是四十幾個樁基,大隊讓申請樁基的人“捏蛋兒”,也就是“抓鬮”,結果呢,我父親剛好捏中了死人坑上麵、“天罡陣”的正中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奶奶知道了就說,這就該著咱們家繼續鎮著它。
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新房子蓋好了,就在那死人坑上麵,也就是,現在我所住的這座房子,就是我現在正在打字寫書,住的這個房子!
新房蓋好以後,我也沒結婚,預備著,全家人都搬了進去。
後來,我跟我老婆結了婚,我父母就帶著我奶奶又搬回了那個漏雨的老宅子。
他們這麽一走,家裏立刻顯得沒了人氣兒,每次回到家裏都是冷冷清清的。
沒過多久,家裏就開始不安生了,下麵那些玩意兒鬧騰起來。一到晚上就來,有說話的,有走路的。躺在臥室,能清晰的聽見客廳裏劈裏啪啦的走動聲和說笑聲。
嚇的我老婆就問,家裏是不是來小偷了,我心裏有數,就跟我老婆說,沒事兒,就是老鼠在鬧。
其實,這麽多年來,我們家裏根本就沒鬧過老鼠,別說老鼠,連狗都能給嚇死。
我老丈人喜歡養狗,每次家裏的狗下了小狗崽,就要我抱一隻回家養,我總拗不過他,就抱回來一隻養著,不過,養不了幾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導致我們家院外的葡萄樹下,一兩年內埋了五六條枉死的小狗。
後來,我們村裏很多人養獺兔掙了錢。我也想養,一百多塊錢買了一對兒,養在了我們的家院子裏,我還特意在院子裏給它們壘了窩。
買回來的時候活蹦亂跳,結果沒幾天,倆都死了,全都是瞪著一雙紅眼睛死的,模樣兒要多嚇人有多嚇人。
就這樣的宅子,還好是我住著,要是換了別人,死的恐怕不單隻是動物那麽簡單了。
我那時候,家傳的這些,基本上已經學成了,我就跟我奶奶商量,是不是治治下麵這些玩意,太煩人了。我奶奶說,它們也是些可憐人,又沒怎麽樣你,你治它們幹啥,以後除了人,家裏就啥也別養了。
再後來,我老丈人再讓我抱小狗崽回家養,再也不抱了,抱回家的動物養不活,我就等於在殺生。
這種情況,直到我兒子出生以後才有了改善。我兒子的命格霸氣,陽氣比我的還重,出生以後,直接把那些東西壓下去一大半兒,隨後,幾個房間裏,隻剩下一個房間不太安分。
後來,我老婆帶著我兒子睡臥室,我和他們分開,睡在了那間不安分的房間裏,每到晚上十點左右,那些玩意兒就開鬧騰了,我仔細聽了聽,居然有男有女,一群妖邪鬼魅,嬉笑怒罵,好像玩兒的還不亦樂乎。
每到這個時候,每到寫書寫的心煩的時候,我就拿它們撒氣,我會在房間裏低吼,“都給我滾,要不然挨著個兒揍你們。”
一聲下去,一夜安靜。不過,第二天就又折騰上了,因為我從沒去揍過它們,它們也不怕我。
就在一月前,這些鬧騰的聲音又小了一點兒,晚上家裏破天荒來了一隻動物——貓。
那貓也邪門兒,有時候是白色的,有時候是黑色的,最邪門的,總是在晚上十二點前後,拿腦袋不要命地“咣咣”撞我們家房門,氣的我每次光著身子大半夜跑去攆它,雖然每次都沒攆上過它,不過也挺欣慰的,至少,家裏有動物來了,就算是隻貓妖,它也是隻動物呀。
經常攆過貓以後,睡意也就沒了,打開電腦看一下書的成績,偶爾也上一下QQ,有一次,上QQ忘記隱身,一位朋友問我,怎麽還沒睡。我說,家裏來了隻貓,被吵醒了。記得我好像在群裏也提過這件事。
後來,我下了個小手段,整了那貓一下,那貓再也不敢來撞門了,不過,卻蹲在我房間的後窗戶那裏“喵喵”叫,它這一叫,房間裏那些嬉鬧聲立馬兒就停了。
就在今年的大年二十八,晚上大概九點多鍾的時候吧,我正在脫衣服準備睡覺,房間裏居然莫名其妙出現了一隻——蝙蝠!
蝙蝠好像也有冬眠的習性吧,這大冬天的,出現一隻沒冬眠的蝙蝠,而且家裏窗戶還關的這麽嚴實,它打哪兒來的呢?雖然我是這方麵的傳人,很多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不過,這個也太有點兒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了吧?
我看了看那隻沒頭沒腦在房間裏亂飛的蝙蝠,沒搭理它,直接拉燈睡覺。
第二天晚上,我們全家正在客廳吃飯,我房間裏那隻蝙蝠,居然又出現在了客廳,撲棱棱亂飛,我兒子沒見過蝙蝠,看著蝙蝠大喊一聲,“小鳥兒!”
說也奇怪,那蝙蝠可能被我兒子的霸氣嚇著了,也可能被我兒子的叫聲幹擾了它自身的聲波,一腦袋撞牆上撞暈了,隨後跌在了客廳當門櫃上。
我兒子拉我去看,“爸爸,小鳥兒、小鳥兒……”
我走到當門櫃跟前,把撞暈的蝙蝠捏了起來,是一隻小蝙蝠,一雙肉翅膀蜷著,一雙小眼睛賊亮,當我捏起來它的時候,老鼠一樣的尖嘴巴張開了,露出裏麵白森森的尖牙。
我把它捏到我兒子眼前給他看,對他說:“這不是小鳥兒,這是蝙蝠,好好看看、記住它的模樣兒,以後這東西,估計你很難再見到了……”
我兒子抬手摸了摸蝙蝠長滿毛的小肚子,蝙蝠立刻“吱兒吱兒”老鼠一樣叫了起來,聽到叫聲,我兒子居然笑了。
給兒子看完,我走到院子裏朝天上一扔,蝙蝠撲棱起翅膀,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就在那一刻,我心裏居然莫名其妙產生了一種失落感,感覺自己一下子失去很多很多……
也就是從那天起,晚上家裏徹底安靜下來,再沒任何奇異的聲音,嬉鬧聲,貓叫聲,啥聲音都沒了……
——記於,2015年二月二十三日,陰曆大年初五,下午三點四十三分,劉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