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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城破

  暗夜,是世間醜惡最大的遮羞布。


  多少的惡,是在它的遮蔽之下,暗暗地進行。


  可是,該受譴責的,究竟是這令人壓抑的暗夜,還是那行惡之人?


  而在亂世之中,以惡治惡,以暴製暴,是對,還是錯?

  這樣深刻的問題,縱使從小熟讀佛經,慧覺卻根本不願意去想。


  他帶領著一眾鷹衛,像是一群從地底下突然鑽出來的耗子一般,借著幽暗的巷道,幽僻的房舍,奔散到城內的各處。


  暗殺,放火,騷亂,各種暗戳戳的陰暗操作,被他們進行得如火如荼,將本就人心惶惶的內城,折騰得更加地風聲鶴唳。


  在這樣混亂的背景之下,一身羯人兵卒裝扮的王琳琅,帶著同樣改頭換麵的鷹衛,像是黑暗天幕之下的流光,直奔西門而去。


  路上幾次偶遇巡邏的兵士,都被善長羯語的鷹衛,鸚鵡學舌般糊弄了過去。一路雖有波瀾不斷,但總算是有驚無險。


  堪堪接近西門之際,卻迎麵撞見一支百人之騎,踏馬疾奔而來。當前一人,一身戎裝,頭盔遮麵,唯有一雙眼,淩厲無比,像是野狼一般,透著一股嗜血的狠辣。


  他的旁邊,是一個豹眼凸出,臂長若猿,手大如蒲扇的甲士。手持一雙流星錘,氣勢凶猛,霸氣十足,正是羯族第一勇士冉敦。


  王琳琅眸光微垂,不想與之正麵衝突,腳步稍稍一轉,緊貼著路邊站定。她一動,身後的鷹衛,像是被龍頭牽扯的龍身一般,自動地,靈活地,機械地,整齊地,貼在了路旁。


  這般反應靈敏,動作劃一,軍紀嚴明的隊列,使得這群士兵,在慌亂騷動的背景之中,顯得格外地與眾不同。


  疾馳的駿馬,被猛地一拉籠頭,嘶鳴著,停下了腳步。馬背上,全副武裝的將軍,野獸一般的眼眸,慢慢地梭轉著,盯著這群兵卒,像是要剝皮扒骨一般,把他們看個真切。


  一陣抑揚頓挫的羯語,從他嘴裏,帶著上位者的霸氣,威壓,似岩漿般炸裂而出。


  精通羯語的鷹衛,凝神屏氣,故作鎮定,畢恭畢敬地答話。


  “你在說謊,”哪想這位將軍一句怪腔怪調的漢語暴喝而出,像是霹靂一般,帶著血腥,炸在頭頂之上,震得人耳朵發麻。“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來不及思考究竟是何處出了紕漏,在那個殺字剛剛出口之際,王琳琅已經像一隻夜梟一般,展翅飛起。背上的武器,被她唰地一下抓在手上,輕輕地一個扭動,偽裝成一截短棍的霸王槍,探頭露身,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麵目。它攪動著風雲,雷電,氣勢滂沱,帶著衝天的霸氣,奔向冉敦。


  冉敦麵色劇變,嘴裏憤懣地大叫著,將雙錘舞得虎虎生風,催動戰馬,像是針尖對麥芒一般,迎了上去。


  兩人在戰場數次交鋒,對於彼此的武器,已經是熟悉了不能再熟悉。一旦露麵,便認出了對方。一出手,俱是殺著,沒有絲毫地保留。


  哪裏料到王琳琅根本就是虛晃一槍,槍到近前,卻是虛影一閃,像是蛟龍突然潛回水中,手竟從槍尾直接滑到槍頭,然後往回一收。


  人還在半空之中,腳下卻步伐點點,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彎轉,以一個極為巧妙的弧度,避開了從左右兩側砸將過來的重錘,繞到了冉敦的後方。


  左手成拳,暴風般砸出,閃避不及的冉敦,像是包袱一般,被掀翻飛出。


  王琳琅像是一股旋風,落在了他的馬背之上。霸王槍像是翻花一般,在她手中一個乍然的旋轉,竟直直地指向了一旁野狼般狠狠盯著她的領頭人。


  “都別動!”她厲聲喝道。手腕輕輕地一動,霸王槍閃著亮光的鋒利槍尖,割破了那人的頸項皮膚,鮮血頓時淅淅瀝瀝地往下流。


  所有在場的羯人,都被驚呆了,震傻了!


  冉敦勇士被人一拳砸飛,已經是夠讓人震撼了!如今,太子殿下,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人拿捏住命門,真是讓人既驚又懼,腦袋都不夠轉了!

  “你——你——是鐵麵戰神——蘇五!你———你卑鄙,無恥,小人!”冉敦麵龐扭曲,忍著劇痛,從地上爬了起來,雙眼裏似乎射出火來!


  他的漢話,說得結結巴巴,怪腔異調,聽得刺耳無比。


  王琳琅並不訝異於此人認出她來。這些年,她在西北輾轉作戰,搶占地盤,用的是化名蘇五。取自上一世蘇舞這個名字的諧音。霸王槍陪她東征西戰,威名赫赫,早已經是她標誌性的武器。


  “你再動試試!”她聲音冷冽如刀,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手指輕輕地一個梭動,霸王槍的槍尖向前進一寸,鮮血頓時如同小溪一般,汩汩地往下流。


  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有這個分量極重的人在手,量這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冉敦果然止步,不敢再動半分。


  “你要殺了我嗎?”這個甲胄在身的將軍,眼神凶狠嗜血,盯著她似乎要把她抽筋剝皮一般。


  他不退反進,竟驅著坐騎,突然上前。


  霸王槍再向前進數寸,深深地戳入了頸下。再進稍許,便是頸間動脈大血管。鮮血趕趟兒地滴下,他卻渾然不在意,好像那血不是他的,是旁人的。任由它一路蜿蜒而下,染紅鎧甲。


  王琳琅盯著這雙略帶淺紫色的眸子,一絲似曾相識的怪異感覺,像是一隻蜘蛛一般,突地爬上了她的心頭。


  石隧?


  鎮守在此的羯族大將,竟是趙國太子石隧?


  那個當初流落在奴隸市場,被自己機緣巧合下買來的奴隸?那個喜吃生肉,喝生血,甚至吃人的野蠻異族人?

  腦袋似乎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有一種石破驚天的詭異感。但是,縱然內心濤翻浪湧,王琳琅表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眼眸微眯,被壓縮收緊的瞳孔之中,有起伏的波瀾一閃而過。


  “打開城門,放我們出去!”嘴裏說著,手下動作卻如流星趕月。


  霸王槍微微一晃,該刺為撈,將一大活人,像是猴子撈月一般,撈飛落自己的身前。袖底的匕首新月,鬼魅般橫亙在石隧的頸部動脈處。而霸王槍,像是巨龍張開利齒,無聲地吼叫著,指向外圍的蠢蠢欲動的羯人。


  此刻,她氣勢外放。洶湧如潮的威壓,像是滔天巨浪一般,碾壓性地逼向四周的敵人。


  近前的衛兵們,個個臉色煞白,兩股戰戰,感覺有一股要將自己碾成碎片的磅礴力量,奔湧而來,仿佛要將自己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削下,然後再將骨頭一塊一塊地剜出。若不是韁繩在手,死死地扣住不放,估計會一頭栽下,任由受驚嘶鳴的駿馬,踩踏成肉泥。


  “主子,”唯有冉敦拎著兩隻鐵錘,頂著萬鈞的壓力,嘴角流著血,艱難地走上前來。


  王琳琅手腕一動,鋒利的匕首,帶著森森的寒氣,在那柔軟的頸脖之上,無情地割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與先前霸王槍割斷的口子,上下輝映,血流交融,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恐懼。


  “讓——她——走!”石隧一字一頓地說道。淺紫色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一種撕裂般的掙紮與痛。


  他清醒地意識到,這人真地會要他的命!那些流亡歲月裏,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已經完全地消失不見。


  緊閉的城門,被緩緩打開。


  突然,一道火紅的訊號煙花,像是冷箭一般,直竄雲霄,用它刹那的芳華,劈開了黑暗的夜空。


  潛伏在黑暗森林裏的右軍,見此信號,頓時如同猛虎出籠一般,朝西門猛撲而來。


  一時間,戰鼓如雷,蹄聲陣陣。呐喊聲,嘶吼聲,像是急浪一般,由遠及近,滾滾而來。


  石隧臉色大變,他瞪著一雙暴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王琳琅,“你騙我?”


  這人哪裏是要出城?分明是要將城外的大軍給放進來!


  “關城門,關城門!”有人扯著嗓子,撕心裂肺般地大喊。


  驚慌不已的守城軍,回過神來,匆匆忙忙地要關閉城門。可是,卻遭到了史上最頑固最猛烈的抵抗。


  跟隨王琳琅而來的百餘名鷹衛,像是蝗蟲一般,飛撲到城門那裏。


  一片刀光劍影之中,血塊夾著肉沫,四處飛濺。


  每一個企圖關門的兵卒,都成了鷹衛的刀下亡魂。


  可是,他們自己亦是死傷殆盡。


  大軍洶湧而至,將每一個試圖阻擋它的螻蟻,都碾成了粉末。


  王琳琅提著石隧,腳尖在台階上輕輕點點,須臾之間,便飛躍到了高高的城牆之上。


  殺戮在城內城外,如火如荼,躁雜而沸騰。


  她像是石膏一般站在那裏,不動如山,內心蒼涼無比。


  “你走吧!”她低聲說道。聲音中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帶著一股疲憊。就像是一個跋涉已久的旅人,對於仿佛沒有止境的路途,感到了一種從骨子散發出來的厭倦。


  “好,很好!”石隧突然哈哈大笑,笑聲中帶著一股無比的蒼老與自嘲。


  破了他的城,殺了他的兵,現在大度地放他離開,這究竟是在救他,還是在害他?

  沒有了擁護的兵卒,他就像是沒了爪牙的孤狼,那些虎視眈眈的兄弟,還有殘忍暴虐的父親,會讓失去薊門關要塞的他,有任何的活路嗎?

  他狠狠地盯著王琳琅,像是望著十世的仇人一般,帶著刻骨的仇恨與衝天的戾氣。


  本就淡薄得如同一層薄霧的柔軟,此刻完全地從他心底完全地剝離。他好像又變回了當初那個嗜血吃肉的怪物。


  然後,他轉身,大踏步地離開。


  一名侍從,湊上前來,掏出金瘡藥,想要為他止血包紮,他卻一劍刺去,將那人紮了一個對穿。接著,一腳踢去,將衷心的護衛踢到在地。在那人死不瞑目的目光之中,揚長而去。


  王琳琅目睹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複雜之際。


  這個狼一般凶狠嗜血的青年,今日她雖放他一馬,但最後卻注定會慘死在自己親身父親的手裏!

  曆史在既定的軌道,嘩啦啦地向前奔跑著,沒有人能改變,也沒有人改變得了。


  可是,唯願她這隻小小的蝴蝶,翅膀扇起帶來的微弱氣流,會引來一絲小小的轉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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