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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愛

  郎城的城主府,是清一色的磚石建築,修得恢弘大氣,高大雄偉,像是匍匐在高原的一頭雄獅,於無語的靜默之中,透著一股不能容人忽視的霸氣。


  深深淺淺的綠樹紅花,層層疊疊的假山奇石,若隱若現的小橋流水,將這頭雄獅遮擋得隱隱約約。使得人感覺,它似是匍匐在林園之中,懶洋洋地打著盹兒。但是卻沒有人敢忽視它,輕視它,因為它一旦醒來,露出爪牙,便注定了是整個森林的王者。


  崔琪的杏眼瞪著大大地,像是燈籠一般,在暮色四合之中灼灼地發著光。


  她拖著王琳琅的胳膊,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在府中竄來走去,驚奇得不得了。雖說懷著身孕,但步伐有力,身手矯健,強壯得像一頭牛。


  “琳琅,行啊,你真行啊,這房子建得這般好,都快要比上皇宮了,你是要當登基當皇帝嗎?”她語無遮攔,似乎未經思索,脫口就出。


  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她自己說得無所謂,似乎是不假思索,信口開河。但聽得她身後的仆從,心驚膽戰,瑟瑟發抖,恨不得撲上去,捂著自家主子沒有遮攔的口舌。


  倒是城主府的婢女,麵不改色心不跳,似乎這樣犯上作亂,離經叛道的話語,不會引起她們任何情緒上的波動變化。她們沉著冷靜,走著穩穩的步子,不遠不近地跟主子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皇帝——?”王琳琅搖搖頭,眉宇之中,皆是嫌棄與奚落,“累死人的活計,像是騾子一般,整年無休的忙碌,還要整日地算計人心,或者被人算計,是全天下最苦逼的差事,我才不會幹。”


  “那你還折騰出這麽強大的一座城出來?你不想當皇帝,你想做什麽?”崔琪有些不明白,“郎城如今這麽繁華,富得流油,像是一塊肥肉一般,吸引著四麵八方的目光,誰都想上來咬上一口。你這不是給自己找抽,成了明晃晃的靶子嗎?”


  “想要咬上一口,那得看看他有沒有那個牙口?畢竟郎城近三十萬鐵軍不是擺設!”王琳琅雙眸微眯,望著斜陽下遠處的輪廓城池,臉上露出一股冷冽肅殺之意。


  這幾年,她率軍四處征戰,身上的殺伐氣息,愈加濃烈。那種鐵血氣息,似乎侵入了骨髓,融進了血脈裏。


  “那你圖啥?”崔琪將頭靠在王琳琅的肩頭,對於這樣的氣息,沒有絲毫的懼怕。望著遠處被殘雪覆蓋著的白茫茫城牆,她不解地反問道,“你一個女兒之身,卻做著男人們該做的事,是圖殺的人多嗎?還是圖別人提起鐵麵戰神,就雙腿發軟,嚇得要尿褲襠?”


  崔琪的話,粗俗鄙陋,像極了街麵上的二流子。


  見多了虛偽造作,裝模做樣的人,這樣真性情,帶著江湖豪氣的女子,王琳琅心裏其實極為歡喜,她側頭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然後轉頭望著西方姹紫嫣紅的天邊,眉梢眼角劃過一絲恍惚。


  “是啊,我圖什麽呢?”她慢慢地說道,“建立這座城的初衷,隻是搶占一塊地盤,然後在這個地盤上,建起一座城,自己當家做主,誰也不敢爬到我頭上去,誰也欺負不了我!可是建著建著,便想起師傅曾經教導過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想,現在的郎城,圖的就是,在這個亂世裏,創造一處安寧之地,庇一方百姓。”


  “切,我不管你現在是想做一個土霸王,還是以後改變心思,穿上龍袍,做一個皇帝。方正我是跟定了你了,那個從一,那個什麽——?”崔琪撓著自己的頭,眉頭緊皺,冥思苦想,“對,從一而終,絕不會更改。”


  從一而終,這個成語,還可以這麽用?王琳琅不禁啞然。


  “琳琅,你以前是我的靠山,現在,姐姐——”崔琪拍著自己的胸脯,特別自豪,特別豪爽,特別意氣地說道,“姐姐,終於可以做你的靠山了!以後不管你做什麽,雲水閣,長盛鏢局,任憑你的吩咐。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要是皺一下眉頭,我就是孫子!”


  這江湖味頗重的豪言壯語,讓王琳琅不禁愕然,又感動。她有些動容地看著身側的女人,注視著她紅潤又豪氣的麵容,開玩笑似地說道,“要是盧綻反對怎麽辦?”


  “他————?”崔琪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不在意地說道,“他那能跟你比?男人沒有了可以再找,可若是你沒有了,那我的天可就塌了!世間的這些情情愛愛啊,我算是看透了,就是那麽一回事!當初愛得有多纏綿,轉過身,給你捅刀子時,就會有多狠辣!”


  那些滲著血雜著肉,充滿著甜蜜快樂,痛苦絕望,以及種種不堪的往事,突然湧上心頭,使得崔琪的麵孔,在一刹那間,變得僵硬,表情像是凝固固體一般,凝固在臉上。


  “走吧,裏麵的宴會,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們進去吧!”王琳琅拍拍她的肩,輕輕地說道。


  每一個人的內心,都隱藏著許多的故事。或憂傷得想流淚,或快樂得想大喊大叫,或痛苦得難以呼吸。它們深深地藏在心底的某一個角落,落滿灰塵,結滿蛛網,被擱置,甚至遺忘。但是,一旦想起,便是地動山搖,心神俱傷。


  哪怕是最親密的朋友,不能夠,也無法,進入到一個人最真實的心底。


  室外的空氣,寒冷,清冽,帶著雪中寒梅的冷冷幽香。一踏入宴會大廳,便直覺一股熱量迎麵襲來,使得人全身閉塞的毛孔,似乎在熱氣的熏陶之下,在慢慢地打開。


  崔琪一把脫掉毛茸茸的披風,遞給身後的婢女,挽著王琳琅的胳膊,親親熱熱地走向擺滿了瓜果膳食的席間。


  這是一個小型的家庭宴會,主要是為了歡迎崔琪一家人而辦。作陪的正是郎城的副城主王瑞,以及他的夫人。


  這些年在西部地區,風裏來雨裏去,早就把這個當初身體羸弱,被踐踏到淤泥之中,鬱鬱不得誌的王家庶子,鍛造成了一個獨擋一麵,舉足輕重的風雲人物。


  此刻,他正笑語款款地和盧綻交談著。一張蕩漾著些微皺紋的臉上,是對繁複世事的洞明,以及全然地掌控。


  這些年,王琳琅在前方衝鋒陷陣,搶奪地盤,後方的穩定,進步,與繁榮,全賴他領著一群文官書吏,嘔心瀝血,兢兢業業。


  可以說,如今郎城在西部高原之中,獨一無二,獨占鼇頭的地位,全靠兄妹兩人齊心協力的共同努力。一個好比是遮擋庇佑的盾,一個好比是衝鋒進攻的矛。盾與矛各司其職,才能進退有度,攻守兼備,造就了郎城如今赫赫有名的威名。


  王琳琅端起酒杯,遙遙地向對麵的男子一舉,朝他調皮地眨眨眼,便一飲而盡。然後便拿起小刀,叉起盤中的鹵牛肉,塞進了自己的嘴裏。她吃相豪爽,不拘一格,有一種不受禮儀拘束的灑脫,到時惹得一旁的盧蓉側目不已,一種莫名的情緒,像是生命力頑強的雜草一般,暗暗地生長。


  新烤出來的羊腿,金黃酥嫩,發出滋滋的響聲。王琳琅刷刷刷舞著手中的匕首,左右開弓,削下一盤薄薄的肉片。然後,手指如同穿梭一般,竟將那些肉片,擺出一朵盛開的花,放在了崔琪的麵前。


  崔琪驚喜地看著這朵盛開的肉花,喜滋滋地喝了一口甜甜的果子酒,就大吃特吃起來。“琳琅啊,”她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道,“我說,你幹脆學學我,搶一個男人回來得了!要是搶回來的男人不好,你就扔掉,再搶一個,總會有一個既長得好看,又對你好的男人!”


  王琳琅有些無語,這個家夥,似乎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以為男人是衣服嗎?這套不行,再換一套?”


  “有何不可?”崔琪哈哈一笑,“你現在是郎城城主,是西北地區的土霸王,要個把男人,為何不行?怎麽,隻許男人既娶妻又納妾地,就不準我們女人換一換自己喜歡穿的衣服嗎?”


  沒想到,這妮子學問不高,但偷換概念,卻用得嫻熟得很啊!王琳琅簡直要對這人刮目相看了!

  “我考慮考慮!”她哈哈地笑著,有些醉意朦朧。


  “對啊,琳琅,我跟你說,你不要再想著那個蕭博安,他都已經死了五年,屍骨都在地下爛成泥了,你何必還想著他,念著他?我呸,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鬼!”想起往事,崔琪怒火衝衝,有些口不擇言。


  “想當初,我中箭跌落懸崖,慧染禪師在宮中慘遭毒手被人蹂躪,還有你當初深受重傷險些喪命,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哎,我說,他這個人可真是奇怪,說是喜歡你,愛你,可是,卻不斷地對你周圍親近之人出手,想要置人於死地。他的愛,就是這麽地變態,這麽地狠毒嗎?”


  果酒雖然度數低,但經不住崔琪一杯一杯地像水一般地地飲用。在酒精的發酵下,她大腦一熱,那些藏在心底的話,那些平日裏不敢說的話,此刻就像是機關槍似地,啪啪啪地往外蹦。


  那個惡魔一般的男人,實在太恐怖了!被那樣的人愛著,真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幸!美好得如春日陽光的王琳琅,竟然喜歡著這樣一個仿佛從地獄之中逃出來的惡鬼,真是太不可思議,太讓人驚悚了!

  崔琪的話語,喋喋不休,在耳邊響個不停。王琳琅的麵色漸漸地變得黯然,眸光閃爍,像是跌入了往事無盡的塵埃之中,嗆入了滿口的回憶。


  “也許,那時,我鬼迷心竅了吧!琪姐姐,你就別說了,怎麽說,他也是為我而死的!”她有些苦澀地說道。默默地端起酒杯,一昂頭,杯中的酒,像是小溪一般,盡數入口,吞下了無盡的寂寞與苦澀。


  愛是什麽呢?她想,她也許一生都會搞不明白。


  在這不長不短的人生的旅程中,她遇到了那麽一個人。這個人毒舌,陰暗,殘忍,像是深淵一般。可是,她卻義無反顧地愛上了這個人,墜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


  浮浮沉沉之中,直覺所有的愛與恨,被全部地耗盡。當她拚盡全部的力氣,從深淵之中爬出,一切的錐心之痛,仿佛已經隨著她踉踉蹌蹌的腳步,被遠遠地拋在身後。


  想起這個人時,一瞬間,直覺痛徹心扉。可是,下一刻,真正地放下,便又覺得心中輕鬆無比,如釋重負!好了,不管這個人是好,還是歹,如今,他長眠在地下,而她還在這紅塵之中摸滾打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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