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劫
生命的火焰,時隱時現,似乎隨時就會熄滅。
蕭博安自己仿佛有所察覺。他一眼不眨地盯著王琳琅的臉,好像要把它臨摹下來,然後死死地刻在腦中。
似乎過了很久,但似乎也是瞬息之間,他發出一聲非常慘痛而深長的歎息,好像他整個胸部都要爆裂,他的生命就在這一聲歎息中間完畢似地。
一刹那,兩人之間所有的愛恨,糾纏,像是一幅幅畫似地,在王琳琅眼前飛快地閃現。她發現,那些橫亙在兩人之間,曾經重如泰山讓人喘不過氣來重壓,此刻,根本就變成了一層薄薄的紙,無足輕重,輕如鴻毛。她隻願這個人活著,哪怕要她永墜地獄,她也甘願。
兩個人像是流光疾影衝了上來。一人麵色煞白,冷汗津津,直奔蕭博安。一人嘴角獰笑,麵色狠厲,手中長劍直刺王琳琅的後心。
王琳琅跪坐不動,眼睛血紅地攬著懷中之人,似乎對外界的一切,完全地失去了感知。
就在劍尖剛剛觸及到衣裳的那一刻,一直如死狗般,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的慧染,突然動了。如一隻獵豹般一躍而起,手中的長笛,在空中如同勾魂手一般,輕輕地一揮,暗光直奔那名偷襲者。
哢嚓!哐當!
手腕折斷的聲音,長劍墜地的聲響,清晰地傳來耳中。可憐的偷襲者,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腕部連同整隻手,已經像是麵條一般,軟綿綿地,再也施展不出任何的力道。而骨頭,在一瞬間,好似碎成了一堆渣滓。
“小琅,”慧染左手一伸,在王琳琅肩肘部輕點數下,一把將眼角血淚滴滴,仿佛魂靈出竅般的王琳琅,拉拽過來,搶在了身邊。
而對麵,被駭得心膽俱裂的長生,正顫抖著手,將瓶子裏千金難求的護心丹,死命地往蕭博安嘴裏塞。
緊隨而至的文軒,雙目含淚地扶住自己主子,一邊不要錢地在後背傷口處撒著金瘡藥,一邊小心翼翼,緊張萬分地給對方輸入內力。
四周的禁衛軍,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般,從四麵八方撲來,這五人圍了個嚴嚴實實。
蕭侯爺臉白如紙,望著自己命懸一線的長子,牙巴骨咬得緊緊地,幾乎要將牙齦要斷。他身側的蕭夫人,卻麵露喜色,與自家的小兒子對視一眼,眼中深藏的喜悅,幾乎藏也藏不住了。蕭博安若是此刻便死了,那世子之位,便鐵定會落在小兒子身上了。母子兩人心有靈犀地同時想到。
王佑麵色沉沉,如狐狸一般的視線,在殿內環顧了一周,便落到了上首的皇帝身上。
那人正撐著胳膊,閑閑地,好整以暇地看著下方的鬧劇,像是一個局外人一般冷靜。這個表麵風流多情的皇帝,此刻正露出了他無情殘忍的一麵。蕭家世子,蕭博安,是陪著他一起長大的兄弟,為了他的上位,幾乎是殫精竭力。可是,現在,還不是像是被丟垃圾一般,無情地拋棄。
王佑抓緊手中的玉佩,側頭輕輕地吩咐了幾句,影子般立在他身後的墨二,便像是一條靈活的遊魚,無聲無息地離去。
看著渾身鮮血,枯萎凋零,仿佛一瞬間所有的靈氣全部被抽走的王琳琅,慧染心中大慟。
先前的時候,她像是一塊盾,立在他的身前,將所有的汙名,侮辱,攻擊,替他擋在外麵,幾乎與全世界為敵。現在,毒已解,內力複,終於輪到他來保護她了!
他手腕一個翻轉,將怔怔愣愣,魂靈與**仿佛被割裂的王琳琅,一把攬放在自己的背上。黑色的腰帶幾個拋繞,便將人牢牢地綁縛在背上。
“師叔,”王琳琅仿佛從夢中驚醒,掙紮著想要下來。
自己內力突然消失,此刻,在重重包圍之下,慧染想要帶著自己離開這戒備森嚴,高手林立的皇宮,無疑是異想天開,以卵擊石。如果一定要用死來平複帝王的怒火,那就讓她去死!
如果那人死了,那她活著這個沒有了他的深淵裏,又有什麽意義?
“別怕,小琅,師叔帶你離開。”慧染輕輕地說道。
曾經清澈如水的明眸,此刻仿佛暈染上了一層濃鬱的黑色,如同最黑的夜一般,深幽,暗黑,濃鬱。他拿起同樣暗黑的笛子,輕輕地湊在了嘴邊。
笛聲一起,如潺潺流水,綿綿不絕,流向整個大殿。在這婉轉清脆,似輕吟淺唱的天籟之音中,所有的人,似乎都被這恬靜悠遠,和雅清淡的笛音,勾出了一刹那的恍惚與怔楞。
就在心神微微晃蕩的一瞬間,笛音卻突然變了。它變得壯麗輝煌,層嵐疊嶂,於激蕩起伏之中,有一種熱血沸騰的雄壯,千山鳥絕的蕭殺。
一時間,人人直覺氣血沸騰,血液從冰涼,變成炙熱,再而滾燙,喧囂著,碰撞著,爭前恐後地從心髒之處湧出,疾風一般地奔向口,鼻,耳,眼。
心髒更是狂跳不已,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猛烈,像是裏麵藏著一隻蟲子,蹦躂著,亂竄著,要在胸腔裏啃出一個洞,然後破洞而出。
有心智不堅者,像是瘋子一般,嗬嗬嗬地怪笑著,一下下地瘋狂地撓著自己的胸口,撓得鮮血淋淋,血跡斑斑。
越是內力高超,越是受笛音影響最大。
舉著刀劍的禁衛軍,此刻像是瘋狗一般,相互撕咬著,砍殺著,如同中了邪一般。刀光劍影之中,一時間死傷無數。
整個大殿,在一炷香的時間裏,似乎變成了人間的地獄。處處皆是斷肢殘骸,滿耳皆是哀嚎連連。
從來就知道,慧染對於樂音,有一種難得的天賦。可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天賦竟是這樣地高,短短半年,他竟將音魄練到了這個地步?一曲,仿佛便抵上了千軍萬馬!
王琳琅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發現這笛音竟像是有了意識一般,凡是對自己出言不遜,或者刀劍相向的人,此刻正死的死,傷的傷,滿目猙獰地掙紮在生死的邊緣線上。而那些維護過自己的人,此刻竟毫發無傷,安然無恙!
她心中一暖,又是一悲。因為自己,像是青蓮一般潔白的師叔,墜入了紅塵之中,被肮髒齷齪的淤泥,染得一身的烏黑。又因為自己,以渡天下人為己任的師叔,此刻,犯下無盡的殺戮。
淚水從眼眶之中滾落,落到她爬伏的背脊之上,暈染了大片的衣襟。
她最後一眼,看了看被長生,文軒護著的那個人,眼眸狠狠地一閉,嘴裏說道,“師叔,我們走吧!”
留在這裏,除了讓自己心死成灰,讓師叔犯下更大的殺戮,好像沒有任何的作用!
笛音未減,慧染腳下用力,人已經掠過房梁,像是炮彈一般,衝破房頂而出,將一地的殺戮,血腥,破碎,全部地拋在了身後。
被了塵大師一直護著的司馬紹,剛剛喘了一口氣,揮手正要吩咐禁軍副統領,領兵全力絞殺那兩人,卻聽到殿外傳來一聲長報,“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乾清殿走水了!”
“慈寧宮走水了!”
“交泰殿走水了!”
一聲,一聲,喊得驚慌失措,著急慌張,讓人聽得膽顫心驚,心驚肉跳!
此時,正直秋高氣爽,秋風颯颯。著了火的房屋,在風的推送之下,迅速地燃燒起來。不大一會兒,火光衝天,熊熊大火把半個天空都染成了紅色。
火焰在皇宮之中竄跳著,猶如一隻猛獸,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連串的房屋。
潑水聲,呼喊聲,驚叫聲————各種各樣的聲響,充斥著整個皇宮。
而那兩個人,好比是逃出籠子的鳥兒,展翅之間,已經遠遠地逃離。
他在火光的那頭,生死不知。而她卻要從此立於黑暗之中,遭人唾棄。
也許,每一個人在逃離命運的途中,都注定了要與命運不期而遇。然後,被命運的翻雲覆雨手,一掌拍離原有的生活軌道,從此,顛沛流離,心中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