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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奇思妙想

  一路疾行的王琳琅,自是不知道在那一瞬間,拓跋宏心中所思所想。她以為,這些年漂泊江湖的曆練,早已經讓她成長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是,沒有想到,被那麽一個宛如冬日暖陽的人,這般欺瞞著,她的心裏,還是不可避免地湧上了幾許受傷,幾許憤怒,還有幾分說不明道不明的自嘲。


  約莫是瞧著她麵色如冰,一向瞧著她就激動難耐,一副迷弟模樣的墨五,簡單地交代了幾句,便閉緊了自己的嘴巴。


  一路穿過幽閉的小巷,再拐入熱鬧的大街正麵,終於進入了坐落於秦淮河旁一幢精致典雅的閣樓。


  這幢閣樓是一個茶樓,一樓二樓皆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語調鏗鏘的說書人,正在大廳裏,眉飛色舞,侃侃而談。,在那茶博士優美老練的手指之下,茶的清香,彌散在空氣之中,縈繞在鼻端,似乎要把人熏醉了過去。


  穿過陣陣茶葉的清香,聞著各種炒貨,水果的味道,王琳琅一路被領到了三樓。與喧囂熱鬧的一樓和二樓相比,三樓格外地寂靜,空曠,除了守在樓梯口的墨二之外,根本就是空無一人。


  房中有爭執的聲音傳來,隻是當她輕扣門板時,裏麵的聲音立刻戛然而至。


  “進來,”這是大哥王佑的聲音,清潤之中透著一股淩冽。


  王琳琅推門而入。


  就在她進門的一刹那,屋中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聚焦一般,全部地落在她的身上。


  刹那的驚豔之後,這些目光漸漸地變得複雜。有的帶著審視懷疑,有的是批判否定,有的是高高在上,有的則是好奇探究。


  王琳琅神色不變,不卑不亢,對著在坐的各位,一一施禮,“見過各位大人。”


  不錯,王佑今日宴請的,正是建康城裏與王家交好的各大世家有頭有臉的人物。


  大大咧咧將茶水喝得咕咕作響如同牛飲的方臉漢子,是謝家的謝嵐笙。風度翩翩腰間插有一杆白玉笛子的中年美大叔,是名士崔浩,崔家的代表人物。塗著粉抹著脂,一副風流才子形象的是阮氏的阮鹹。一身富貴逼人,好比財神下凡的是盧家家主盧安。一身青衫,傲骨錚錚,仿佛冬日寒梅的文士,是名士陳琳,陳氏家主一母同胞的弟弟。


  而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是那個氣色蒼白,一臉病容的蕭博安。他正拿著一雙幽深如井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她,仿佛要把她吞噬而下。臉頰上那道新出爐的傷疤,像是醜陋的蟲子一般,蟄伏在他的臉上,有一種陰惻惻的味道。


  其實,這個麵如寒霜心思深沉的家夥,在王佑的心中徘徊糾結了好久,才最終被邀請而至。按說,蒙受皇帝恩寵作為近臣的蕭博安,根本不該在此受邀之列。可是,這個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的家夥,偏偏怪異地出現在他的腦袋裏。


  自那日琳琅落入寒潭,此人便大病了一場,纏綿於病榻之上近乎三個月。待到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之中,便頂著一頭秋霜似的白發,和一身更為冷冽的氣息。像是從寒冷的冬天走來的一個人,冷漠,蕭瑟,無情,仿佛所有的情感,都隨著琳琅的失蹤,而消失得無影無蹤,變成了一個行走著的骷髏架子,令人根本不敢靠近。


  可是,琳琅剛一回來,這個人仿佛就像遇到了夏日的陽光,仿佛寒冰融化,竟又活了過來。可恨的是,縱使被此人一鞭刺穿了後心,琳琅這死心眼的家夥,卻依然放不下他。聽到麒麟衛昨日密報回來的消息,他直呼此人之無賴,腹黑,深沉,簡直刷新他的認知。


  好吧,既如此,且看此刻置於如此境地的人,該如何地取舍?若是他向上告密,那王家也損失不了什麽,頂多招至皇帝一陣責怪,罵一聲異想天開。可是,這樣的背叛,會讓琳琅徹底心寒,甚至可能與此人決裂,這是他極為願意看到的場景。若是他支持王家的決定,那被自己心愛的臣子從背後紮上這樣的一刀,皇帝心中豈能好受?雷霆風暴之下,想那蕭博安不死也會脫一層皮吧!

  蕭博安自是不知道王佑心中的彎彎繞繞,他像是一隻收斂了爪牙的野獸一般,緊緊地盯著王琳琅,似乎視線之中再也無法容納丁點兒別的物什。


  “這便是我的七妹,王氏琳琅,榮國公王斌王十一郎唯一的女兒,我預備推薦繼承下一任榮國公的唯一人選。”王佑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如晴天霹靂,震得在座各人,皆是麵色一變。


  就是王琳琅本人,亦是心神大震,像是遭到突然的電擊一般,精神處於半癡半呆狀態。


  自皇帝的旨意下達以後,王家內部人心浮動,暗流潛湧,盯著榮國公這個爵位的人,不乏其數。可是,大哥王佑卻自巋然不動,冷眼看著周圍的人,像是跳梁小醜一般蹦躂。原來,他說的解決辦法在這裏!


  這一刻,王琳琅心緒複雜至極,有酸澀,有苦楚,有驚愕,有擔憂,甚至還有一抹隱秘的驚恐。她的視線不自覺地投向王佑,卻隻見他微笑著對自己手,示意她坐到他的身邊。


  這個時候,縱使她心中另有想法,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拆他的台。她微微一笑,掩下心中翻湧的種種情緒,輕步緩行地走過去,在王佑的身邊坐下。


  室內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寂靜。這寂靜,像是重重的鉛塊一般,壓在人的心頭,讓人心頭沉甸甸地,幾乎透不過氣起來。


  “哎喲,女國公哎,大晉朝頭一份,叛經離道,好稀奇,我喜歡!”謝嵐笙誇張地叫嚷道,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砰砰直響,打破了這突如其來的令人壓抑的沉默。


  “這麽說,謝家是讚成了。”王佑不緊不慢地說道,一雙漆黑的眼眸轉向謝嵐笙,於平靜之中透著一種隱隱的期盼。


  “哎呀,跟你們交給底吧,免得大家猜來猜去,兜來轉去,把人都繞暈。臨出門時,我家老頭子說了,皇帝要對付世家,早就是大家夥心知肚明的事情了。他對世家采取各個擊破的方針,今日對付了王家,也許明日就是我謝家,後日可能就是崔家。所以,老頭子說了,隻要對家族利益沒有什麽損害,王家要幹什麽,就跟著幹得了。大家夥抱團取暖,團結起來,也就不會那麽容易地被擊破了!”


  一長段話說下來,謝嵐笙有些口幹舌燥,他一把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股腦地往嘴裏灌下去。咕嚕咕嚕聲不絕於耳,像是牛在喝水。


  但沒有人笑,顯然謝嵐笙剛才的話,讓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皇權與世家之間,本來就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現在皇帝想要插手世家內部,從內部分裂搞垮世家,真的是像插入心口的一根刺,讓人心寒不已。


  “大公子,你傳信於我,說是那日在相國寺救下崔歡顏的疤麵郎君,與林芝縣主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不知此話是否當真?”崔浩沉吟片刻,便開口打破了短暫的寂靜與沉默。


  “自是如此。其實,那個疤麵郎君,就是琳琅自己。”王佑神情淡然而平靜。既沒有因為此人的懷疑而惱怒,也沒有因為此人的信任而得意。他平平靜靜,像是寧靜的大海,將所有的暗潮,起伏,都深深地隱藏在波瀾無驚的水麵之下。


  他說得平平淡淡,毫不稀奇,可是,卻像是一個霹靂炸在在座個人的頭頂之上。


  看看麵前這個明目善睞,宛如春花一般嬌豔的女孩,再想想那日,那個疤麵郎君充滿血腥的詭異救人手法,崔浩的眼中,漫起了一層深幽之色,“既然如此,為感謝縣主的救命之恩,我崔家將全力支持林芝縣主。”


  阮鹹拿起掛在身側的白玉葫蘆,擰開蓋子,往嘴裏倒了一小口。清冽的酒水,如同絲線一般滑過他的喉嚨,他不由地閉上了眼睛,麵上露出一副極為沉醉之色。待到那畫著精致眉線的眼睛,再次睜開,有點點碎光乍然而出。


  “哎呀,這人生啊,就該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及時行樂,才是正道。做什麽勞什子國公爺,豈不是要把人累死?丫頭,聽我的,你好好地當你的千金大小姐就可以了,每天逛逛街,買買衣服珠寶,喝喝茶,辦辦花會,怡然自得,自在逍遙,多好!憑借著你林芝縣主的身份,憑借著你的父親是聞名天下的王十一郎王斌,你大可以逍遙地過完一生,何必以一屆女兒之身,摻和到這肮髒齷齪的政治鬥爭中去?”


  這個整日沉浸在風月之中,不務正業的阮鹹,此刻竟然說出這般苦口婆心的一番話,顯然讓在座各位大吃一驚。


  這些話,像風暴,像霹靂,像閃電,一股腦兒地劈向了王琳琅。她有些怔楞地望著一股子慵懶之風的阮鹹,一時間,喉嚨發幹,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這個沉湎於享樂,遊弋在花叢之中的風流才子,與她的師尊齊名,自年少之時,就名動天下。她記得第一次見到此人時,他命人砸破百壇美酒,送周儀周大人上山。在周大人的棺材之前,令身著彩衣妖嬈動人的舞姬跳舞,將悲傷壓抑的葬禮,生生變成了一場歡快喜悅的歡送會。這般叛經離道的人,此刻竟在此時說出這般中規中矩的言語,根本不附和他人的觀點,反而在微微的嘲諷之中,帶著一絲隱秘的關懷之意。


  是啊,她隻是一個女孩,為何不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過完一生?非要去擔負不屬於自己的重擔,將短暫的人生,過得苦逼無比?

  她站起身,對著懶洋洋好似渾身沒有幾根骨頭的阮鹹,施了一個標準的貴族禮儀。那雙本就明亮澄靜的眼睛,此刻,變得寒光閃閃,像是鋼鐵一般。“榮國公這一爵位,是我父親用性命換來的爵位,我為何要讓於他人,讓一個根本與我無關的人,或者對我心懷叵測的人,爬在我頭上作威作福,為所欲為?“


  說到這兒,她的眼眸微微地一個梭轉,黑白分明的眼睛之中,彌漫著從心靈裏蕩漾出來的亮晶晶的光彩,“父親教我琴棋書畫,教我謀略武功,帶我見識各地風俗人情,告誡我要做一個高尚的正直的有用的人。我想,他定然不願意看到自己苦心培育的女兒,一輩子被拘束在後院之中。再說,難道榮國公的爵位,非得要一個男孩子來繼承嗎?女孩子就一定不如男孩子嗎?”


  她口齒伶俐,娓娓道來之中,並沒有任何囂張跋扈之意,反而有一種不服輸的勁頭,以及的蓬勃生命力。兩隻玻璃似的大眼睛中,更是閃動著青春,熱情的光芒。


  “好,好,就衝你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我阮鹹改變主意了。推薦一個女孩子繼承榮國公的爵位,這般離經叛道的事情,我定要摻和一腳。看看那些頑固派的老學究吹胡子瞪眼睛一副驚掉下巴的樣子,一定很好笑。”阮鹹激動不已,內心洶湧澎湃,像是掀起驚濤駭浪的大海。


  王佑將浩如煙波渺渺如水的目光,投向那一臉和氣生財富貴逼人的盧安身上。


  “好說,好說,”盧安抖著手中的兩頁紙,雙眼晶晶亮,像是守財奴望著一座金山一般,萬分熱切,激情四射。“大公子,要我盧家支持林芝縣主,也不是不可能。這個文案之中的計劃,我盧家想要摻和一二,不知可否?”這穩賺不賠的買賣,是個傻子都不會拒絕,更別說,他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管著一大家族的吃喝拉撒。


  “那是當然,”王佑嘴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這文案裏的計劃,既然拿了出來,王家便不會獨吞,自是會與眾位一起攜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


  王琳琅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幾張嘩啦嘩啦響的紙上,眸中露出一抹驚訝,心中劃過一抹了然。


  自大哥那晚向她透露出西進的計劃,她便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地回想,曆史書上那轟轟烈烈的一輪又一輪的西部大開發。然後她結合實際,借口是師尊當年的思路,一一口述下來,再由大哥記錄整理,理出好幾份詳細的文案計劃。這盧氏家主手中的拿著的那一份,大概便是其中之一。


  “陳公子如何說?”王佑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已的陳琳。


  陳琳以手掩嘴,輕輕地咳嗽了幾聲,臉上露出一抹寒冰初融般的笑容,“嵐笙說得不錯,女國公,大晉朝獨一份,開天辟地一般的舉動,我自然舉雙手讚成。不過,大公子,我想問請教一下,若是他日你妹妹想要嫁人,那這爵位————”


  “是啊,是啊,”謝嵐笙快人快語地嚷道,“難不成要讓人入贅不成?大公子,我說這可不成啊,自古以來,誰家優秀的兒郎會入贅他家?要入贅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棗,你可不要害了琳琅妹妹。是吧?琳琅妹妹?”


  謝嵐笙舔著一張笑臉對著王琳琅說道。王家與謝家是姻親,這廝又一向口無遮攔,嘴上沒把門,這般大大咧咧地嚷了出來。


  縱使王佑心中自有乾坤,聽到這樣大放厥詞的話,平靜如水的臉,不由地微微地一變。


  其餘之人,則是一臉便秘之色。隻是那微微梭動的雙眼,又暴露他們八卦的本質,和一顆顆騷動不寧的心。


  “丫頭,你別怕,”喝得醉意酣然的阮鹹,募地一下子起身,寬大的衣袍,在空中劃出一抹瀟灑風流之意,“我阮家好兒郎多的是,隨便你挑。挑中哪一個,你就把他娶進門,不,不,把你娶進門。”


  他此話一出,在座各人,心思泛動,似乎躍躍欲試。


  王佑狠狠地瞪了謝嵐笙一眼,搶在他人開口之前連忙說道,“我琅琊王氏的女兒,自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更別說,琳琅是我十一叔的女兒,她值得世間最好的兒郎,最傾心的對待。”


  說罷,幽涼如水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從在座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他日,待琳琅出閣,自是十裏紅妝。日後有子,長子隨母姓,次子隨父姓。”


  縱使再厲害的女子,談到自己的婚事,以及那還沒有影的孩子,也難免害羞,尷尬。王琳琅麵上露出一抹羞澀之意,似羞還怯地睨了自家大哥一眼,然後低下頭,無意識地扭著手中的帕子。但那被長長的睫毛掩遮下的眼眸之中,卻泛起了無盡的苦澀,心中更是好像在一刹那之間,被灌下無盡的黃連,苦得揪縮成了一團。


  蕭博安皺眉,神色難看之極。一股怒火不由得從兩肋一下竄了上來了。胸膛裏更似有一鍋開水在咕咕地沸騰不已。讓他的嫡長子,姓王?


  他嘴唇微動,“你做————”夢字還沒有說出口,卻有一道溫婉的聲音,搶先插了進來,“我聽大哥的。”


  蕭博安唰地一下站了起來,約莫是行動之間牽扯到腹部的傷口,他的額頭冒著冷汗,眉角在微微地抽動。


  感受到她在看他,他的眼睛立刻地追了過來,膠著她的目光不放,那深幽如潭的眸子之中,泛起痛意,恨意,怒意,就像是一匹被逼到角落裏的野獸,在那裏喘息,哀鳴————


  王琳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個人,是她心中所愛,同時,也是傷她最深之人。這一生,她想,她不想依靠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最親密的人。她要自己長成一棵樹,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一般散落陰涼,一般沐浴著陽光,每一天都在隱秘地成長,非常地沉默,非常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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