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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愛

  第二日一大早,天剛剛蒙蒙亮,王琳琅就遣人秘密地送走了四位客人。在這個風起雲湧風雲詭譎的時刻,她可不想身邊之人,因為她的原因,而因此有任何的閃失。


  其實,在內心深處,她一直夢想做一名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俠客,但是由於王家的原因,她便暫時停下了腳步,回到了建康,這個繁華奢侈迷亂的城市,這個讓她深惡痛絕的地方。


  在總管大人老母雞一般慈愛的視線之中,她將案幾上的飯食,細嚼慢咽地解決完。之後,又在老嬤嬤的監督下,由眼明手巧的丫鬟,為她穿上了一套素白錦衣。


  這套男式錦衣看似簡單,但繡花繁蕪而精美,袖口袍角,甚勾繡著銀色的絲線。行動之間,衣料像是無聲的水流一般,於波動流淌之間,有一種無法描述的柔美。


  約莫是還在孝期,發式隻是簡單地盤在頭頂,插上一個白玉簪子。至於身上的配飾,跟本就等同於無。除了腰間的一枚玉佩,就隻有她大拇指上的一個墨玉扳指了。簡簡單單,卻清清爽爽。


  隻是當老嬤嬤的視線,觸碰到她左臉頰上的傷疤時,眼中無可避免地流露出一抹惋惜之色。王琳琅看在眼裏,卻也不道破,將秋水劍往腰間一盤,又將一旁的七弦琴縛在背上,抓起案幾上的黑色幕離,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轉過一個長長的回廊,剛要走到拐入姹紫嫣紅的花園之中,便瞥見了一行人自遠處而來,她腳步不由地一頓,身形退避到一個高大的楠木之後。


  冷凝著眉宇的王峭,坐在輪椅之上,正被他的妻子推著往前走動。他們的身邊,卻是一臉興奮之色的王康。三個人在低低地交談著。不知是談到了什麽,王康的麵上流露出一種張狂的囂張之色。劉喬杉則笑得花枝亂顫,難掩興奮與激動。就連那一身清貴氣息的王峭,也咧開嘴角,麵上露出幾分得意還有幾許嘲諷。


  有一種莫名的詭異,在這三人之間流轉,讓人心生疑惑,倍感懷疑。尤其是王康這混賬,才被她蒙著頭暴打了一頓,扔到了湖水中,卻不臥床休息,反而忍受著痛,像是一隻螞蚱似地,在外蹦躂!


  望著那一行人漸行漸近,然後拐過一個亭台,漸漸地遠去,王琳琅立在原地,平靜的眼眸之中,仿佛燃燒起蕩動的火焰。


  片刻之後,待她到達大門之處的影壁之時,一匹高大的棗紅馬,已經早早地等在那裏。她從馬夫手中接過韁繩,腳踏馬鐙,一個利落地翻身,動作瀟灑地上了馬。雙腿輕輕一夾,馬兒就揚起蹄子,得得得地跑了起來。


  待到她穿過長長的大街,拐過曲折的小巷,經過高大的城門,踏上灰塵高高揚起的官道,最後進入落葉飄飛的林原之中,她才覺得一顆仿佛被關在籠中的心,徹底地放飛了。


  山風帶著秋天的寒意,迎麵吹來,她卻絲毫感受不到冷意,唯願馬兒快點,再快點,帶著她快點到達目的地。然而,當一路風馳電掣般趕到記憶中那個湖邊的山坡之時,她摘掉頭上的幕離,看著周圍的景色之時,卻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美麗的湖泊,依然在原來的位置,隻是湖邊雜生的灌木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楓樹。一棵又一棵,它們排著整齊的隊列,蔚然成林,竟繞著那湖泊轉了一圈又一圈。


  楓樹之外,是滿山遍野的飛燕草。約莫是花期已過,綠色的枝條下,皆是落英繽紛,星星點點,像是鋪上一層紫色的碎花毯子一般。山風吹拂,柔韌的枝條起起伏伏,像是波濤一般蕩漾,有一種遠離塵囂的淡雅與清朗。


  她的視線轉向北麵山坡,東麵山坡,以及西麵山坡,曾經猙獰的亂石,蔓生的藤蔓,遍地的荊棘,早就消失不見,唯有漫天遍地的飛燕草,占據著視線所及的每一寸土地。而在山坡之外,便是層層疊疊的楓樹林。楓林之外,便是連綿起伏的山嵐。它們蔓延出去,無限地遼闊,仿佛沒有邊際,永遠沒有盡頭。


  眼前的美景,像是一隻無形的手,觸動著王琳琅的心弦,使得她的心緒一時間紛繁如麻。


  當年,她將師傅的屍身盜出,半夜逃離,偷偷地埋在這裏,與他年少時心愛的女人葬在一起。從此兩人長眠於此,世間的喧囂與躁雜,再也不能打攪到他們半分。


  這是一件極為隱秘的事情,除了蕭博安那廝,她想象不出還有誰還會將這一片荒蕪之地,變得這般美麗,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這樣浩大的造林植草工程,絕不是一夕便可以做出來的,而是經年累月地沉積而成。


  也許,自她在六年前的那個深夜離開,蕭博安那廝便開始著手這裏的改造吧!可是,他連隻言片語都沒曾向她提到過。


  王琳琅將馬兒係在樹上,開始一步一步地往山坡上的那棵高大的銀杏樹走去。今日,是師傅的生辰,她本來想看看他,哪想卻看到了滿眼的驚奇。


  在起伏的心潮之中,她慢慢地走到山坡上那棵古老的銀杏樹下,望著眼前滿山遍野的飛燕草,她的眸光之中出現了細潤的水光,“師傅,我來看你了!”她輕輕地說道。


  那些和師傅在一起的日子,是她生命之中最美的時光。可是,最美的時光,卻走得最快,最急!好在它們深深地銘刻在她的記憶裏,在一遍又一遍的翻閱之中,這些記憶變得鮮活靈動,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般。


  回憶是既甜又苦,但是在她生命中最痛苦最低沉的時刻,卻是這些珍貴的記憶,讓她有了可以堅持下去的勇氣。因為曾經有那麽一個人,無條件地寵著她,將她視為掌上明珠,看得比眼珠子都珍貴。想想這些,她便無法輕賤自己,更無法不珍惜生命!


  王琳琅盤膝坐在層層疊疊的金黃色落葉之上,將身後的古琴置於腿上,開始彈奏起來。簡單的七根弦,隨著手指的微微震顫,發出優美動聽的琴音。如鬆林浩蕩,清越宏遠,仿佛拋開了世間的雜念,於清幽縹緲之中,寄托著無盡的想念。


  穿行在層層疊疊高高矮矮的飛燕草中時,湧動在心中的那些悲傷喧囂的情緒,慢慢地平息下來。相反的,有一種衝動突入其來,她想立刻,馬上,就見到蕭博安,不耽擱一分一秒,馬上就見到他。想要親口問他,既然愛她,為何又要狠心殺她?既然殺她,為何事後又一夕之間滿頭白發?還有這滿山遍野的飛燕草,似霞如火的楓樹林,又該如何解釋?

  想到便要去做,她翻身上馬,像是一股從林間穿越的風一般,風馳電掣地往城裏趕去。


  待到她一口氣奔到紅袖招,站在沐浴著金黃色陽光的三層閣樓前,看著披紅戴綠妝容精致的各色女子,陸陸續續地出現在閣樓的欄杆處,對著路過的眾人拋媚眼丟手絹,一種荒唐的感覺,突然在腳底直往心口衝。


  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己想要找他,竟也隻能到這個地方!

  她微微地苦笑一番,牽著馬轉身便要走。


  “小舞,小舞,”卻有一道身影,像是流彈一般,從後飛來,攜過著撲鼻的香風,將她從背後抱了一個滿懷。


  飽滿渾圓的胸部,像是小山丘一般,頂著她的背部,讓她像是著火一般,滿臉羞紅,渾身尷尬,像是木樁一般僵立在當場。


  有路過的人,在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王琳琅這才驀然驚覺,自己此刻一身男裝,這般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個女人公然地抱在懷中,確實有些傷風敗俗,給人世風日下的感覺。


  “風姐姐,”她有些無奈地低喚一聲,手腕一個用力,將身後之人,輕而易舉地拉扯到自己的對麵。


  “小舞,小舞,真的是你!”風三娘驚喜地望著她,波光瀲灩的眼睛之中,似是有激動的火花在四射。隻是,當這目光落到她的左臉頰時,頓時變成了震驚,愕然與心痛。


  “天哪,怎麽留下這麽一道醜陋的疤?這該有多疼啊!不過,小舞兒,你不要擔心,憑借長生的手藝,一定會將這疤消除得一幹二淨,一點兒也不會影響你的花容月貌。”風三娘熱情地攀住她的胳膊,在她的耳邊嘀嘀咕咕。


  王琳琅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臉頰。如果不是謝神醫那一雙化腐朽為神奇的手,也許,這塊蜈蚣似的疤痕就會變成真的,蟄伏在她的臉上,一停留便是一輩子吧!

  當時,她央求神醫為自己做出這樣一個假疤痕,是想著,若是周圍的人,因為這個疤痕而嫌棄自己,唾棄自己,那這樣的人,哪怕親近如斯,自己也會棄之如糞土。哪裏想到,卻收獲了滿滿的同情與憐憫,倒是與她原本的初衷,背道而馳。


  “咦————?小舞,你臉上的疤痕,怎麽與公子臉上的疤痕,如此地相似?這位置,這形狀,怎麽一模一樣?”風三娘睜大她的眼睛,像是中了蠱惑似地,摸上她的臉。


  周圍人的目光,愈發地怪異,王琳琅索性將馬兒的韁繩拋給一旁的龜奴,拖著風情萬種的風三娘,進入了紅袖招之中。


  一進包房之中,風三娘就像是聞到花香的蜜蜂一般,扭著腰肢就撲了上來,拉著她的腰帶就要往下扒。


  “風姐姐,風姐姐,你要幹什麽?幹什麽?”王琳琅被這樣登徒子一般的風三娘,給徹底地驚呆了。她額頭冒著冷汗,手忙腳亂地阻止她。


  “小舞,小舞,快給我看看,你的後背心是不是也有一個疤?這麽大,有碗口這般大。”風三娘一邊比劃著,一邊不依不饒地扒拉著她的腰帶。


  束身的腰封,並不難解。隻是,在繡著暗紋蓮花的腰封之上,盤纏著暗紅色的秋水軟劍,縱使風三娘使出了渾身解數,卻拿它絲毫沒有辦法。


  王琳琅按住了那雙不安分的手,“風姐姐,你怎麽知道我後背心有一個碗口大的傷疤?”她一陣驚悸,毛發像是捉了魔似地冰冷地聳立起來,帶著警惕,望著眼前的風三娘。


  後背心的傷疤,在謝神醫的一雙鬼斧神工的手下,當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那裏的確曾經有過一個傷疤,一個碗口大的,凸凹不平的傷疤。隻是,這件事,風三娘怎麽會知道?

  “我怎麽知道?”風三娘唰地一下站了起來,像是一隻急躁的兔子一般,在室內走過來躥過去,“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當公子從小石城回來之時,不僅頭發白了,而且後背心上就有這樣一個疤,碗口那麽大,養了生生三個月,才堪堪從病榻上起身。”


  王琳琅安全驚呆了,好像失音了一般,也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說不出話來,也沒有任何力量。良久,她才聽到自己幹巴巴的聲音響起,“誰傷了他?”


  “不知道啊,文軒那家夥,像是木頭一般,什麽都不說。就連長生,任我百般引誘,甚至纏綿在床榻之間,他也守口如瓶,連屁都不放一下。不過,那傷口甚是古怪,好像是公子的九折銀龍鞭所傷。”風三娘苦惱地跺跺腳,惹得胸前波濤洶湧一片。


  王琳琅根本無暇去欣賞眼前這美人的玲瓏身姿,也沒有閑心計較她言語之中的放蕩。她的心神,完全被剛才所聽到的後半截內容,給完全驚駭到了!一顆心,好像是被拴了一塊石頭似地,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蕭博安那個變態,不會是自虐性地用銀龍鞭傷了自己吧?

  想到這兒,她的屁股下像是紮了無數根鋼針一般,再也坐不下去了。心裏更是七上八下,難以自持,“風姐姐,我想見你的主子,現在,立刻,馬上!”


  風三娘一臉複雜地望著王琳琅,輕擰著眉頭,似乎心有所悟。


  但隨即,她凝重的表情,似是落在水麵上的月光,被蕩漾的波濤,揉亂打碎。


  她一甩手中的帕子,扭著腰肢,拋了一個媚眼過來,“喲,終於開竅了啊,主子苦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啊!你等等,我換身衣衫,就帶你去見他。”


  說完,便妖妖嬈嬈地撩開簾子,娉娉嫋嫋地走了出去。


  望著那來回晃動著的珍珠簾子,聽著它們碰撞時發出的清脆聲響,王琳琅的心,像是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轟隆隆的聲響,根本就不能平靜!


  愛是什麽?

  愛不是兩個互有好感的人,相識相知,相親相愛嗎?可是,為什麽到了蕭博安這裏,就變成了相親相殺?一時,甜蜜得如同喝了世間最甜的花蜜,令人迷醉沉淪。一時,又疼得好似飲了鴆毒,讓人痛不欲生,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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