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雞湯
“爹,娘————”熊孩子又蹬又踢,像是一隻強牛犢一般,在她懷中拚命掙紮,活像她是一個專門販賣小孩的拍花子。
“寶兒,我的寶兒,”珠光寶氣的婦人,尖叫一聲,撲了過來,將熊孩子從王琳琅手中奪了過去,護犢子似地怒瞪著王琳琅,好像她扒了她家祖墳一般,兩人之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是誤會,誤會,”王琳琅腆著一張臉,供著手,朝那夫婦兩人道歉。
本就是自己人有錯,敢於承認錯誤,這一點膽識,這一點容忍之量,王琳琅還是有的。
“爹,你砍了他們,砍了他們,”哇哇大哭的熊孩子,絲毫不知剛才自己躲過一場生死大劫,他又哭又喊,撒潑似地不依不饒,大聲地嚷嚷嚷道,“這幾個下賤胚子,就該去死,去死!”
哭聲震天,像是烏鴉哇哇亂叫,實在是吵人得很。
謝神醫忍無可忍,他從火堆邊起身,長袍寬帶,衣袖飄飄,“歸德侯,好久不見!”他施了一個禮。
“謝神醫!”被稱作歸德侯的男人,顯然大吃一驚,他驚愕地看著麵前之人,幾乎是目瞪口呆。
在這樣一個地方,遇到這樣一個人,真正是出乎意料,讓人大吃一驚。
他眼珠爆出,嘴巴張大,讓人感覺下一刻,他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掉到地上了。而下巴會下顎骨脫掉,砸到腳上。
“您怎麽在這裏?”極端的驚愕之後,這個被稱為歸德侯的中年男人,像是立刻換了一張麵孔一般,變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種討好的嫌疑。他搓著雙手,仿佛激動得不知所措,嘴裏的話,卻是熱情似火,“這幾年,您到了哪裏?犬子當年,多虧您出手,否則————”
說到這兒,他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不知是真感情的流露,還是在做戲。將興奮,激動,意外,驚喜,感激,這數種情感表達得差不多之後,他扭頭熱情地招呼著那一身錦衣滿頭珠釵的女人,“阿琴,快來見過謝神醫,他是謝家的人,排行老三,人稱謝老三,是名聞天下的神醫!”
謝家?哪一個謝家?瞧老爺的表現,似乎這個謝家極為非同凡響!那婦人掩下心中的疑惑,本來憤意滿滿的臉上,像是變戲法似地,立刻泛起喜悅賢惠的表情,牽著那哭哭咧咧的熊孩子,邁著小碎步走了過來,對著謝神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個禮,“見過謝神醫。”她聲音如水,真是小意溫柔都了骨子裏。
“寶兒,快給神醫見禮,”歸德侯嗬斥那哭得眼淚鼻涕一塌糊塗的熊孩子。
“我不——,我就不——,他和那幾個下賤胚子是一夥的!”寶兒控訴道,一雙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謝神醫,敢情是連他一塊兒恨上了!
啪!
歸德侯狠狠地甩了那不知好歹的寶兒一個巴掌。甩完之後,他的臉上露出一抹尷尬,舔著一張老臉,對著謝神醫說道,“小孩子不懂事,還望神醫不要放在心上。”說完,他對著那婦人嗬斥道,“還不領著那兔崽子到車上去,免得吵了神醫他老人家!”
琴夫人心痛地看著臉蛋紅腫的孩兒,眼眸中劃過一絲濃濃的憤恨,但是她是一個善於掩飾的人,對著神醫施了一禮,便領著那哭得喊聲震天的小孩子,帶著數名丫鬟婆子,扭著腰肢,娉娉嫋嫋地遠去。
歸德侯拉著謝神醫敘舊,態度熱切,神情激動,眼睛裏似乎閃耀著星星之火。那個黏糊勁兒,看得真是辣眼睛!
王琳琅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向到火堆旁。
那個宛如野獸一般的青年阿狼,正默不作聲地烤著他的鹿肉,聽到她的腳步聲,他眼眸抬起。銳利凶惡的眼神之中,似乎有著發著寒光的尖牙,透著嗜血的桀驁。
他的身側,坐著臉蛋紅腫的小嵐。他身形纖瘦,外表柔弱,像是一根美麗孱弱的菟絲花一般。感覺到她的靠近,他拿著一雙宛如受傷小獸一般的眼神,怯生生地看著她。
所有的話,在這兩雙截然不同仿佛南轅北轍的目光之下,化作了心底一聲長長的歎息。她從馬車裏尋出藥膏,細細地塗抹到小嵐紅通通的半邊臉上,“小嵐,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麽嗎?”她柔聲問道。
“琳琅哥哥,你不要我了嗎?”小嵐像是受驚的小兔子一般,身子一抖,避開了她指尖的觸碰,一雙眼睛裏立刻水珠蕩漾,霧氣彌漫。
“我———,我———怎麽會不要你呢?”王琳琅心中哀歎,這個小少年,似乎被生活的不幸嚇破了膽子,就像是驚弓之鳥,時時忐忑不安,處處敏感多疑。
“我隻是想,想知道,你有什麽打算?”王琳琅斟酌著措辭,生怕在這個內心傷痕累累的少年心中,無意之中再戳上幾個傷痕。
“我不知道,我隻會唱戲,別的什麽都不會,”小嵐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的表情,癡愣愣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燃燒的火苗之上,臉上展露出極為茫然的表情。
王琳琅收好藥膏,目光落在他腕間那串紅色的金剛菩提珠串之上。它們一個挨著一個,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閃著極其溫潤而又柔和的紅色光澤。沉默地看了那串手鏈片刻,她的視線落在這個小少年的臉上。
他長得很漂亮,完全是男生女相。皮膚白皙,眉眼精致,如同瓷娃娃一般,乍一看,還以為是一個清秀小佳人。可是,在這個時代,若是光有美貌,卻沒有保護著這美貌的智慧和手段,那他的一生必定會坎坷無比。這不,梨花戲園倒閉,師兄死亡,他輾轉被人倒賣,經曆了無數坎坷,直到遇到她。可是她不是救世主,她自己麻煩纏身,問題多多,隻能護他一時,哪能護他一生?
“不如你去東山書院念書吧,慧覺在那裏,你們兩人正好可以作伴!”她提議道,“有了學問,不僅自己明事理,甚至以後可以做官,造福一方。”
“我可以上學?還可以和慧覺一起上學?”小嵐臉上迸發出不可置信的興奮光芒,可是,這光芒隻亮一會兒,便唰地一下熄滅,他皺著眉頭,極為懊喪地說道,“可是,我是賤籍,不能上學,也不能做官。”
“賤籍?”王琳琅有些茫然地重複到。
賤籍,她怎麽忘了這一茬?這個時代等級森嚴,階級與階級之間,宛如有鴻溝存在,根本就是難以跨越。打上賤籍烙印的人,莫說是仕途無望,就是讀書識字,也是癡人說夢。不過,或許她可以求助於大哥,隻是,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成功。
語氣凝滯之中,她思緒微轉。觸摸不到的希望,最好不要隨便給人許下,否則希望破滅,便是毀天滅地一般的絕望,那不如一開始就沒有那些希望!況且,自助者,天助!若是自身不奮發努力,光靠別人的幫助,哪裏會有真正站起來的哪一天?
“那———,我們做做別的,就算是以後還會唱戲,但我們也要唱一個天下第一,達到一個他人永遠也無法達到的高度,那樣就沒有誰敢隨隨便便欺辱你了!”王琳琅鼓勵性地說道。
“可以這樣嗎?”小嵐茫茫然地問道。
“可以啊,你看啊,你嗓音清奇婉轉,宛如天籟,實在是上天的恩賜。若是你努力提高自身,在唱功,見識,眼界等各個方麵,皆有非凡的造詣,那以後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啊。畢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小嵐灰暗的眼眸中,似是有星光被一點一點地點亮。
王琳琅努力地扮演知心大姐姐的角色,繼續說道,“這天地下的每一個看似低賤實在有用的行當,都有一個行首,其地位超群,在其行業之內,是宗師級別的人物。就比如風月這一行,它的行首,在特權階層的人眼中,似乎不值一提,是一個下九流。但是在文人墨客的眼中,在天下戲子娼妓心中,卻是一個高山一般的存在。”
“真的嗎?”小嵐眼中冒起泡泡,似乎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當然是真的。所以啊,小嵐,不要瞧不起自己,每一個人存在於這個世間,都有著自己的意義。縱使曾經身陷泥淖,縱使被人踐踏如泥,但是隻要心中有光,就不要怕,一直走,一直往前走,總會有達到夢想的那一天。”說著說著,王琳琅自己突然感到有些臊得慌,這些心靈雞湯,可真夠煽情,真夠狗血!
“嗯,琳琅哥哥,我記住了!”小嵐雙眼晶晶發亮,像是天上的星光,地上的火光,全都跑到了他的眼眸之中。
在這樣純淨澄明的眼眸之中,王琳琅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燒得慌。她怎麽能告訴這個孩子,其實這個世界上,這個被少數特權階級掌控的世界,這個變幻莫測的世界,有些東西,任你拚盡全力,哪怕是犧牲生命,永遠也無法觸及!
她微微地挪開自己的目光,卻剛好與阿狼的視線碰個正著。這個一直埋頭烤肉的青年,動作微微一頓,似乎是出現了一刹那的僵硬。他黑如琉璃微帶藍色的目光,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複雜,與王琳琅略帶悲憫稍顯悲傷的目光,在空中膠著。
“剛剛你想殺那個孩子!”王琳琅言語若刀,直接將空氣中短暫的溫情,劃拉一聲給斬斷。
阿狼的臉上露出一抹猙獰之色,眼中冒出一抹凶神惡煞的神情,“他打人,該死!”他聲音沙啞,音調別扭,像是喉嚨裏插著一把鋼刀,那鋼鏰似的字,就一個一個地從那鋼刀上滾滑而出,聽到人寒毛直豎。
王琳琅掩下心中泛起的陣陣寒意,耐下性子,語帶解釋地說道,“打人的確不對,可是那小小的一巴掌,根本罪不致死。況且,他還那麽小,根本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娃娃。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曆的增加,他也許會慢慢地改變,會變成一個懂事知禮的人,你怎麽能因為一個巴掌就想要他的命?”
這個人的世界觀,完全是麵目全非,根本扭曲得不成樣子。她還想再說下去,可是那雙像是叢林野狼一般的目光裏,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悔意,它們直直地盯著她,頑固不馴,野性十足,讓人心底感到一陣陣地發怵。
王琳琅有些挫敗,她感覺自己買回來的不是一個奴隸,而是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嗜血殺人的炸彈,會當場爆炸,將身邊的人,炸個粉身碎骨,骨頭渣渣都不剩。
想想一下,正走在繁華熱鬧的大街之上,有人不長眼地撞了這狼崽子一下,他凶性大發,將那倒黴蛋一把抓舉起來,一撕兩半,然後抱著那殘骸,汩汩汩地喝著熱血。喝完了之後,再大口大口地吃肉————
這驚悚之極的場景,讓沉浸在想象之中的王琳琅生生地打了一個寒顫,她麵若寒霜,語帶殺氣地說道,“不能隨便殺人,除非那人想殺你。不能隨便吃生肉,除非被逼到絕路。否則,我會親手殺了你。”
說罷,她撿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將它抓在手中,兩隻白皙修長的手,呈合攏狀覆蓋在那石頭之上。石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變小,無數的粉末,從她的指尖簌簌落下。最後,那越來越小的石頭,完全地地手掌之間消失,隻餘地上一堆沙子狀的粉末。
這一幕太過震撼,小嵐都看呆了。他直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是木樁一般呆坐在那裏,發癡一般地看著王琳琅那隻白皙修長的的手,完全地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阿狼的臉色微變,第一次流出驚訝與駭然。可是,那雙眼,卻依然桀驁不馴,冷酷無情,仿佛世間沒有什麽東西讓他屈服。
在這凝固如冰的對峙之下,謝神醫孤清而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了過來。“琳琅,我們隨歸德侯,一起去前方的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