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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佛珠手串

  在這仿佛道盡人世滄桑與世道艱難的悲愴歌聲之中,王琳琅微微低著頭,默默地走向街角的一家客棧。


  “怎麽,這就受不了了?”謝神醫背著他的藥簍子,斜睨了她一眼,“這世間的種種不平,還有各種悲慘,遠比你剛才看到的更加地殘忍。你所見到的,聽到的,隻是冰山的一角罷了。”


  王琳琅沒有說話,隻是那略微沉重的腳步聲,透露出她的心底,根本就是無法平靜。上輩子,她長在紅旗下,生活在一個個人人平等,國家富強的美好時代裏。這輩子,她長在師傅跟前,享受他無盡的疼愛和細心的教導。後來,師傅死了,她輾轉來到師祖跟前,學得了世間最強大的槍法。可是,這個世間,這個她從來沒有好好看過的世間,在繁華熱鬧喧囂的背後,還有無盡的酸澀,苦楚,和各種的不幸!


  第二日,當休整了一日的倆人,從客棧裏出來時,謝神醫看著她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麵上冷凝的表情,似乎是滑過一抹淡淡的憐惜,但更多的是堅定不移的冷硬。


  “今日,我帶你去蕪湖最大的奴隸市場上去瞧瞧!”他略微清冷的聲音,在秋日微寒的晨間空氣中響起。


  “奴隸市場?”王琳琅眉毛上揚,驚詫地叫道。


  “是啊,奴隸市場!”謝神醫的聲音裏,像是結了霜,簇了冰,似乎隱著一種莫名的同情,又似乎帶著一種骨子裏的漠然。


  這個滿臉風霜一身神秘的神醫,似乎是閱盡了人世間的各種滄桑,麵目冷凝而無情,內心卻柔然而堅硬。那雙斜睨向王琳琅的眼神之中,仿佛帶著一份憐憫,卻又於憐憫中含有一種莫名的諷刺。


  顧不得去深思神醫眼中暗含的情緒,王琳琅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奴隸!這兩個字,像是兩個重錘一般,相互撞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驚得她的靈魂似乎都要跟著顫上一顫。


  對啊,奴隸!她所處的時代,本就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奴隸處在社會的最底層,做著最辛苦的活計,受著最重的盤剝,卻從來沒有被當做人看過,在主人的眼裏,他們就是牲畜一般,可以買賣,贈送,甚至隨意殺害。就如她曾經讀過的《湯姆叔叔的小屋》裏麵描寫的一樣。


  盡管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是一旦踏上那塊喧囂噪雜的土地,她還是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差點失掉了心魂。


  高大的鐵籠子,擠了整個廣場。而在鏽跡斑斑的籠子裏,則裝滿了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的各色男女。他們有老有小,或站或坐,或臥或躺,一張張或幹淨或汙漬的臉上,有的寫滿了渴望,有的是麻木,有的則是一臉灰敗的死氣。


  約莫是看到她麵目俊逸一身正氣,無數雙瘦骨伶仃的手,掙紮著從籠子的鐵欄杆裏伸出,配上那一根根隻是由一張皮包裹著骨頭的胳膊,仿佛形成了一隻隻由骨頭人手構建的叢林。而她卻正在這叢林之中艱難地穿行而過。


  “公子,買了我吧,買了我吧。”無數個聲音從那叢林之中傳出,聽得王琳琅不禁頭皮發麻,心中悲愴。


  如果可能,她真想把這裏所有的人都買下來,然後一人發送一點錢財,讓他們各自去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可是,她沒有這個能力。為了償還神醫的救命之恩,她答應做他一年的護衛。自己本就寄人籬下,哪裏能救得了這麽多人?


  走在前方的謝神醫,似乎對於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那張本就淡漠疏離的臉上,此刻沒有一絲的表情,隻是衣袖飄飄地在前方走著,徑直走向廣場中央的一座高台。


  在那高台之上,一個約莫是老板的人,正在唾沫橫飛地介紹著自己的貨物。在他的身後,正立著一個驚恐萬狀花容失色的女人。雖是錦衣袍服,但是卻皺褶深深,汙漬斑斑,整個人狼狽不堪。


  留著大胡子的老板,一把抓起女人的頭發,露出這女人姣好的麵目,和一雙秋水般的大眼睛。“各位買家,這娘們可不是一般人,她可是一位官家小姐,家中因王敦叛亂而獲罪,所以就判為官奴。”


  大胡子輕佻地摸了一把美人的臉頰,湊近她的頸脖深深地嗅了一下,一臉陶醉滿嘴淫邪地說道,“這肌膚摸起來滑滑地,身上還有處子的幽香。各位爺,將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買回去,如何折騰磋磨,還不是任由你們說了算!”說啊,朝一群早就按耐不住的男人們,眨了眨眼,一副你懂的的淫邪表情。


  底下的男人們,像是打了興奮劑一般,個個躍躍越試,喊聲沸天。王琳琅心中悲憤,麵色凝固,腳步微動,想要躍上高台,卻被神醫牢牢地按住,“你能救得了所有的人?”


  這一句話,像是一擊重錘,狠狠地敲打在王琳琅的心頭。就在她僵立在當場的當兒,一個耄耋老漢,以三百兩的價格,將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喜滋滋地帶走。


  醜惡的交易還在繼續,王琳琅卻看得滿眼悲憤而無力。她有心想要逃離這個人間的地獄,但是神醫像是腳底生根一般站在那裏,她也隻好壓下心底的憤怒,看著一個一個的人,沒有任何尊嚴地,像是貨物一般,被人們買走。


  一個瘦削的少年,被從鐵籠子裏拉出來,狠狠地推到高台之前。像是竹竿一般單薄的身軀,似乎不堪這大力的牽扯,一個踉蹌,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雞爪子一般的手指,撐在地上,低低地咳嗽起來。


  “還不給我滾起來!”大胡子老板可沒有任何憐憫之心,他眉頭一皺,手中的長鞭一抖,朝那個可憐的少年,狠狠地抽去。


  鞭到中途,卻被一隻手緊緊地抓住。這是一個身材高大壯碩的青年,衣裳破爛,滿臉汙漬,胡子拉碴,唯有那雙眼睛,卻像是深山之中的孤狼一般,凶狠惡煞,透著一股滲人的寒意。此刻,它們緊緊地盯著大胡子,仿佛隻要他再有任何動作,他便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將麵前之人撕裂成片,吞噬入腹。


  大胡子生生地打了一個寒顫,被這樣凶神惡煞的眼睛盯著,他覺渾身發毛,似乎從靈魂之中感到一種膽怯。他悻悻地收回鞭子,一臉陰霾地咒罵道,“你這啞巴,我看你要護他到幾時?”


  那野獸一般的青年,將地上的那個少年,輕輕地扶了起來。他雖然高大威猛,一頭披散的亂發,使得他看起像是一頭黑熊,但是扶那少年的動作,卻是輕柔和緩,仿佛生怕弄疼了他。


  大胡子恨恨地哼了一聲,一揚手,那鞭子啪地一聲乘機抽打在那青年身上,那本就單薄的衣裳被唰地一聲抽亂,露出了新傷與舊傷交織如網的背部。


  高大的青年,像是被惹惱的野獸一般,嘴裏一陣嘶吼,身子一轉,便要朝那偷襲的大胡子撲去。兩個站立在一旁的打手,立刻縱身上前,死死地鉗製住了這青年。可是,那人卻劇烈地掙紮著,望向大胡子的目光,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大胡子又是狠狠兩遍鞭,劈頭蓋臉地打在那青年的臉上,在那張汙漬斑斑的臉上,打出了一個交叉的十字,使得那張倨傲猙獰的臉,顯得更加地醜惡凶殘。可惜,這些抽打並沒有使這個野獸一般的青年,學會順從,他反而掙紮得更厲害了。


  在這世上,有一些人,生而固執,縱使你把他骨頭一節一節地敲斷,他也永遠也學不會屈服和讓步,會一直反抗,一直反抗,直到死去。這個青年,就是這樣的一種人。


  高台底下的人,指著那如同瘋牛一般的青年,議論紛紛。


  大胡子老板壓製下一肚子怒火,舔著一張笑臉吆喝道,“各位爺,你們剛才看到了,這個啞巴雖然不能說話,但是有一身蠻力,買回去不管是當騾子還是當馬,都是不錯的選擇。”


  “可是,他不聽話啊!買來何用?”有人嚷嚷道。


  大胡子嗬嗬地幹笑兩聲,繼而說道,“這麽倔強不懂屈服的人,馴服他的過程,想必很是刺激。大夥兒想想那草原上的野馬,雖然野性難馴,但是,快感不就是在那馴服的過程之中?”


  大胡子舌燦蓮花地鼓動道,“他身邊的這個麻杆似的少年,算是買一贈一,白送了給大夥了。甭看他現在一副病秧子的樣子,但是模樣標致,身段妖嬈,而且有一副好嗓子。”說罷,有些意味深長地朝幾個躍躍欲試的買家眨了眨眼。


  老板的話,像是一把火,倒在熱油之上。幾個興奮不已叫價聲,此起彼伏,在耳邊回蕩。


  王琳琅卻恍若未聞,她的目光卻緊緊地鎖在那如同麻杆一般的少年身上。確切地說,鎖在他骨節凸出的左手手腕之上。


  她想,她沒有看錯,剛剛在那少年摔倒在地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手串,一個金剛菩提手串。雖然光澤黯淡,沾滿了灰塵,但是有溫潤的紅色光澤,從包裹著層層塵埃之中,漏射而出。慢慢地,她的視線梭轉到那個單薄消瘦仿佛風一吹便要倒的身軀之上,落到他蒼白如紙仿佛死人一般的臉上。


  “五十兩,歸這位大爺了。”大胡子喜滋滋地接過一袋銀錠,在手中掂了店,一張臉似乎笑成了一朵花。


  這兩人在這裏已經賣了快一個月了,可是一直沒有賣出去,還要倒貼給他們吃的,喝的,還有藥,簡直愁煞他了,恨不得白送出去。哪想今日,這個煞星,還有那個病秧子,竟然給賣出去呢?


  突然,他感覺到手腕一緊,一隻白皙修長卻指節有力的手,像是鋼箍一般,緊緊地鎖住了他,而且越鎖越緊,他似乎聽到了自己腕骨破碎的聲音。那一袋子銀錠吧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我買了!”一道冷冽如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同時,那隻手鬆開,痛得幾乎喊爹喊娘的大胡子,將一口髒話,生生地吞回到肚子裏。


  如同一道影子一般躍上高台的王琳琅,將手中的一隻金色蝴蝶放在了大胡子的手心。


  金子,金子,竟然是金子?竟然是一隻由金子打造而成的蝴蝶?大胡子簡直是驚呆了,他將那那隻金蝴蝶,湊在眼前,仔細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連手腕上的疼痛都忘記了,“歸你了,都歸你了。”他的眼睛之中隻看得亮燦燦的黃金。


  兩個打手放開那野獸一般的青年,就在王琳琅的手剛要抓向那竹竿似的少年之時,那青年狂風一般呼嘯而至,堅硬如石的拳頭,狠狠地砸向她的太陽穴。


  王琳琅沒有動,右手閃電般伸出,張開的手指,像是五根鋼爪,將那拳頭緊緊地包裹住。


  那風馳電掣般的一拳,再也推進不了半寸。那青年圓目怒睜,另一隻拳頭呼嘯而至,王琳琅暗勁頓發,輕輕地一個推動,那青年蹬蹬地後退三大步,才堪堪地穩住身形。


  少年瘦得僅剩皮包骨的手,被她舉起,露出被衣裳遮擋而住的那串金剛菩提手串。她掏出一隻帕子,將那手鏈上的十六顆珠子一顆一顆地擦幹淨。不消片刻,那泛著蜜色光澤的珠子,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閃著極其溫潤而又熟悉的光澤,正是慧覺的珠子。他自小便戴在身上,後來隨她下山,來到臨河時,他將送給了一個小夥伴。


  “你是小嵐?”王琳琅輕輕地問道。


  正著急著將手腕扯回去的少年,突然像是雷擊一般怔住了。他呆呆地抬起頭,望向矗立在麵前的王琳琅。微微地怔愣之後,他的眼睛迅速地染上了一層水霧,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歸家的路一般,他哇地一聲哭出來,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王琳琅,“哥哥,你是慧覺的哥哥!”


  王琳琅僵硬了片刻,然後伸手輕輕地摟住了他。這個身子幹癟消瘦,抱在懷裏像是抱著一具骷髏架子。


  “哥哥,哥哥,師兄死了,師兄被那黃老板生生地打死了。”小嵐嚎啕大哭,嘶啞幹渴的聲音,仿佛是撕裂一般,聽得人心頭發酸發痛。


  王琳琅心中暗惱。這個風三娘,縱使再忙再慌,撤出臨河時,也該對梨花戲園做一番好好的安排。要不然,也不會這般的慘事發生,害得這個可憐的孩子,輾轉流落,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罪!


  當王琳琅牽著一身灼熱似乎還發著燒的小嵐走下高台時,站在人群之中的謝神醫,極為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便轉身朝外走。


  王琳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有些心虛。她目前似乎還是神醫的護衛,結果非但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反而自作主張地買了兩個人。她扭頭看一眼那跟在後麵亂發蓬鬆,胡子拉碴,宛如野狼一般的青年,不約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神醫隻是來帶她來見識社會黑暗齷齪的一麵,而她好像給他帶來兩個貌似累贅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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