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離開
當那一身禁錮一般的繃帶被解開時,王琳琅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蠶,從層層疊疊的繭當中,鑽將出來,有一種破繭重生感覺。
那些最初時遍布全身怵目驚心的傷口,已經完全地消失不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唯有後背心的那個洞口,約莫是傷口過深,留下了一道淡粉色的印痕。
王琳琅心情大好,仔仔細細地梳洗一番之後,便穿上神醫為她準備好的一身衣裳,將秋水劍盤在腰間,拎著偽裝成一截短棍的霸王槍,英姿颯爽地走出了柴門。
秋日的陽光撒照下來,照在外露的肌膚之上,有一種暖暖的感覺,似乎每一個毛孔都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從沉睡中醒來。望著滿院子裏金黃的落葉,王琳琅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夢醒來,已經從鬱鬱蔥蔥的夏天,跨入了金黃燦爛的秋天。
在這個簡陋的農家小院呆了三個多月,今日便要離去,不知怎地,心情竟生出幾分淡淡的悵惘之意。
岑娘子攙扶著自家夫君,有些呆愣地看著沐浴著陽光的俊美少年,眼中閃現出一抹豔羨,一抹向往,甚至一抹妒忌之色。這個風華正茂的少女,滿身風華,瀟灑肆意,舉止之中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風流,正是她想活卻沒曾活出來的模樣。
“姐姐,姐姐,你怎麽便成一個哥哥?”珠珠小姑娘抱著王琳琅的腿,黑寶石一般的大眼睛裏,閃過一抹困惑之色。
一身男兒裝扮的王琳琅,一把抱起地上的珠珠,吧唧一聲親在小丫頭有些蠟黃的臉蛋上,笑意盈盈的臉上,閃過一抹促狹,“因為姐姐會變魔術啊!”
說剛說完,她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從地上拔地而起,像是一個衝天炮似地,直衝天際。
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抱著她的雙臂溫暖而有力,鼻端是熟悉的淡淡藥香,珠珠在短暫的驚懼之後,便是難掩的興奮。她雙手摟著王琳琅的脖頸,感覺自己好像突然長出了翅膀,變成了天空中一隻鳥兒,正在展翅高飛。她激動地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小臉蛋變得通紅,仿佛天邊的彩霞一下子竄到了她的臉上。
落地之後,珠珠小姑娘似乎還處於極端的興奮之中,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裏,迸射出奇異的激動色彩。
“姐姐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感謝珠珠這段時日對姐姐細心的照顧。”王琳琅笑眼咪咪地摸了摸小姑娘微亂的頭發,也不見她如何動作,一個金燦燦的手鏈,被她纏成兩圈,套在小姑娘細細的沒有幾兩肉的手腕之上。
一直注視著這邊動靜的岑娘子,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那黃橙橙的既俗氣又珍貴的顏色,不是金子又是什麽?這——這——,就算她日夜不停地繡上一輩子帕子和屏風,她都可能掙不來這麽多金子?而這個少女隨便一個出手,就抵得上她幾輩子的努力?
她機械般的目光落在那金燦燦的鏈子之上,一時間,心中的情緒起伏跌宕,複雜莫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有的人一出生什麽都擁有了,而她卻要苦苦地在泥濘之中掙紮?生活的苦難,為什麽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
“姐姐,這些蝴蝶真好看!”珠珠輕輕地觸摸著匍匐在手鏈之上的金黃蝴蝶,眼中閃過驚喜之色。
王琳琅愛憐地碰了碰她的小臉蛋,邁步走向岑書生夫婦,朝兩人施了一個鄭重的大禮,“多謝這段日子收留之恩。”
岑書生輕輕地咳嗽一聲,彎腰回了一禮,“姑娘,您給小女的禮物,實在太貴重了,這————”
剛說到這兒,便感覺到攙扶著自己的妻子一刹那的僵硬。想到自他病後,生活愈加地艱難,所有的重擔都壓在柔弱的妻子身上,他的話便卡在喉嚨之中,再也說不下去。
“岑姐姐,”王琳琅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說道,“那個手鏈之上,有八隻小蝴蝶。你將那些蝴蝶取幾隻下來,去錢莊把它們兌換成銀子,或是銅板,留待急用。”說到這兒,她環顧了一圈四周,看著獨居在半山腰的這個簡陋的農家小院,微微地沉吟了一會兒,不怕囉嗦地說道,“以我的拙見,搬到山腳下的村莊裏去,這樣更安全。若是有什麽事情,鄰裏之間,也可以相互幫襯扶持。”
岑娘子的臉,在這一瞬間,出現了一絲不自在的僵硬。她有些尷尬地望著滿眼澄明的王琳琅,直覺得身上所有的衣服,在這樣明淨的目光之下,似乎被徹底地扒下,露出極端醜陋的內裏。她的嘴角牽扯了一下,有些僵硬地說道,“好的,我們會慎重考慮的。”
“走了,”站在院門之外的謝神醫,斜睨了一眼那個囉裏囉嗦的少女,清冷如同暗河幽泉的聲音募地響起。
“來了,來了,”王琳琅響亮地回了一聲,便邁開步子,走出了這個安靜的農家小院。
待到行至山巔之上,她不約再回首。那隱在層層樹木之後的小院,亦是隱隱約約,看不清切了。
“男人怯懦無能,軟弱可欺,女人滿腹心思,貌美惹禍,苦的倒是那個乖巧的小女孩。”謝神醫突然說話了,話中掩著一股看清人事之後的冷漠與淡然。
王琳琅挑眉看著他,一臉愕然。
“你救得了他們一時,救不了他們一世!”神醫幽幽地來了一句,“況且,你以為他們是白收留你的,那個男人久咳成癆,我出手將他的癆病給治好了,作為交換,你才會留在那院中養傷。”
竟有這樣內幕?王琳琅睜大一雙燦如星辰的眸子,像是猴子一般竄到謝神醫身邊,抓耳撓腮地問道,“神醫,你究竟與秋水劍有著什麽樣的緣分?我真地很好奇哎!”
大約是因為剛剛脫離傷痛的禁錮,重獲行動的自由,所以王琳琅身上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激動與興奮。她就像一個嘰嘰喳喳的小鳥,從神醫的一側,飛到另一側,嘴巴更是不曾停歇,聒噪喧鬧,仿佛要積攢了三個月沒曾說的話,一次性說完。
“那個瀟灑風流豔絕天下的王十一郎,怎會有你這般潑皮無賴似的女兒?”一向安靜淡然的謝神醫,直覺得自己腦門子一抽一抽地疼得厲害。
“潑皮無賴?”王琳琅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四個字,我喜歡。神醫,你知道嗎?我曾經的理想,就是做一個天下第一的流氓無賴!”
話語未落,她便一把拽住謝神醫的胳膊,腳步在地上一蹬,整個人彈射而起,躍到半空之中,腳尖點點,在樹梢之上飛掠而過,像是流光浮影一般。
“神醫,走路太慢了,我捎帶你一程。”王琳琅側過頭,對著一臉驚駭的神醫,眨眨眼不無頑皮地說道。
縱是一身醫術冠絕天下,但是於武功一道,卻完全沒有涉獵。此刻突然被這鬼丫頭拽到半空之中,謝神醫一低頭,腳下便是茫茫叢林,溝壑斜坡,山澗激流,他直覺自己心髒砰砰直跳,眩暈的感覺,一波高過一波,不約地趕緊閉上了眼睛。
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鼻尖是秋天成熟的氣息,而自己像是一隻鳥兒一般,在自由地飛翔。這是一種極為奇怪而有新奇的感覺。片刻之後,他不約地睜開了眼。一碧如洗的湛藍天空之下,綿延的叢林,染上了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金黃之色。這樣一副攝人心魄的壯美畫卷,就在腳底下徐徐地鋪展開來,一直延伸到天盡頭!
山河如此美麗,激蕩起心中消失已久的的豪邁之感。他不約深深地籲出一口氣,那張仿佛總是結了一層冰的臉上,慢慢地舒緩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