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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世間的惡

  且說被王琳琅撇下的慧染,在原地靜靜地等了許久,也不見那人回來,便慢慢地順著人流往前走去。


  俗世紅塵的氣息,包裹在他的周圍,望著人們臉上或高興或悲苦或憂愁的麵色,慧染的心中不由暗暗地念了一句眾生皆苦,愛憂皆怖!

  砰!

  就在這心思微微起伏的一刹那,一個小小的孩童,像是被人投拋重物一般,重重地被從一間門麵處,摔拋在他的腳下。


  “窮鬼,沒有錢,還想來看病抓藥,小心下次打斷你的狗腿。”兩個著學徒袍的少年,站在店門前,惡狠狠地說道。


  那跌倒在地的孩子,穿得一身破布衣裳,補丁摞著補丁,看起來寒酸無比。但縱然被摔得七葷八素,昏頭轉向,他卻沒有喊痛,隻是捂著自己的腿,咬牙從地上掙紮著爬了起來,嘴裏嚷嚷道,“我有錢,我有錢!”


  “那你的錢呢?”其中一人抱臂冷笑道。


  那孩子麵上泛起了紅暈,頭輕輕地垂著,眼角上閃著淚光。但隨即,他勇敢地舉起了自己的手。在那長滿繭子的小手心裏,赫然放著三枚銅板。然後,他緊緊地攢著三枚銅板,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兩個學徒。


  “三文錢,你就想來看病?”那個長著三角眼的學徒,嗤笑出聲,狠狠一腳,將那固執的小孩,踹翻倒地,滾了兩圈,又落在慧染的麵前。


  爭執與喧鬧,引得周圍之人的注意,很快地,看熱鬧的人,圍聚起來,像是鴨子般,個個伸長了脖子,看著場中的動靜,一陣一陣的議論聲,像是會蔓延一般的病毒,迅速地傳播開來。


  “那不是秋大娘家的虎子嗎?怎地他娘又生病了?”


  “可不是嗎?他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泡在藥罐子裏的,任哪一家都受不了啊!”


  “苦了虎子這娃了,小小年紀,爹就上了戰場,這麽多年,也不見回來,也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娘呢,雖是一個藥罐子,但好歹有一手刺繡的手藝,磕磕絆絆地將他養到這麽大。要是她有個什麽三長兩斷,這可憐的娃,該怎麽辦啊?”


  同情的人,有很多,但是那些憐憫,卻流於表麵,根本沒有人伸出援助之手。也許這些人知道,一次的幫助,根本就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若是拉人一把的時候,把自己拖入了深深的泥淖之中,那誰又敢伸出自己的手呢?

  虎子躺在地上,像是一隻露出獠牙的小動物一般,恨恨地瞪著那兩個趾高氣揚的學徒,恨不得撲上去,將那倆人狠狠地撕咬下兩塊肉來。他想爬起來,奈何腿腳受傷,試了兩次,竟又無力的跌倒在地上。


  一隻白淨的骨節突出的手,突然伸到他的麵前。他愣愣地抬起頭,便望見了兩汪清水似的眼眸。雖是淡淡地在看著他,卻有著說不出的明澈。虎子如同被中了蠱一般,呆呆地將手放在那隻大手中,被那人拉了起來。


  “阿彌陀佛,”慧染唱了一句佛號,那雙琉璃一般的眼睛,掃視了一圈,輕輕朗朗地說道,“莫輕小善,以為無福,水滴雖微,漸盈大器,凡福充滿,從纖纖積。”


  說罷,看了一眼眾人似懂非懂,卻有些羞愧的神情,他輕歎一聲,牽著虎子的手,走向那家藥鋪,“來,我陪你去抓藥。”


  “哎,我說你這個傻子,你有錢嗎?我跟你說啊,這個兔崽子,就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可別被他弱小的外表給欺騙了。”三角眼的學徒,狠狠地剜了虎子一眼。


  虎子不甘示弱,朝他齜牙咧嘴一番,目光中竟是恨意與倨傲。


  慧染從袖囊中摸出一角碎銀,塞到了那個三角眼的手中,“阿彌陀佛,施主,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一句六月寒。請你口下多留情。”


  “原來你是一個和尚!”那長著一雙倒三角眼,眼白多於黑眸的學徒,目光不善地掃視了頭戴幕離的慧染一眼,語氣凶惡地說道,“你這禿驢,幹嘛戴一頂帽子?你可別不識好人心。這小崽子狡猾得很,到時候,定會有你哭的時候!”


  “我順心而為,樂善好施不圖報,淡泊明誌謙如水。學水之善,上善若水。且隨心,隨性,隨緣!”慧染明若秋水的眸子,並沒有那人的惡言惡語而露出任何的不快,“施主,快去幫這孩子抓藥去吧。”


  “走了,走了,別跟這和尚在大門口嘰嘰歪歪,影響鋪子裏做生意。反正錢夠了,你管那麽多幹什麽?且照著那方子,再抓兩幅藥給那兔崽子算了。”他的同夥拉了那三角眼一把,拽著他走進了藥鋪裏麵。


  見沒有戲看了,圍聚起來的看客們,對著慧染和虎子,指指點點了片刻,也跟著散去。前一刻,還熱鬧喧雜的地方,瞬間,便門前冷落鞍馬稀,變得冷冷清清。


  慧染的視線,朝藥鋪裏望了片刻,便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豈料那虎子,拎著兩個藥包,一瘸一拐地從藥鋪裏出來,朝著他喊道,“哎,和尚,你要去哪兒?不如,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家得了!你看,我腿腳不便。”


  大約是沒有受過什麽教育,這孩子說話極為隨意,動作也甚是粗魯。鼻子一吸,將快淌出來的鼻涕,又咻地一下給吸了回去。


  慧染轉過身,看著如同這個粗魯之極邋邋遢遢的孩童,突然就笑了,“好,我送你回家。”


  他這一笑,猶如春水乍暖,能將人內心的陰霾與寒冰,全部地卷走了。


  虎子呆呆地望了著他,似乎被這樣溫暖的笑容給怔住了。但頃刻之間,他便低下頭,輕輕地咳嗽地一聲,掩下了眼中那一抹淡淡的不忍。再抬頭,他又成了那個貧困而粗魯的孩子。


  小善不積,無以為聖!抱著這樣的想法,慧染幫著拎著那兩包藥,慢慢地走在虎子的身側,跟著他穿過大街小巷,消失在彎彎曲曲的巷子當中。


  當虎子從慧染背上跳下來,拎著兩袋藥,嘴裏大喊著娘,推開一道柴扉之門,衝到一個寒酸之極的小院之中時,慧染的眼眸不由地眯了眯。


  這孩子手腳伶俐,跑得像是一團風似地快,哪裏有先前的瘸瘸拐拐,虛弱無力?

  他的嘴角不約地露出一抹苦笑,將腰間的洞簫,抓在了手中。


  院門陡然打開,一隊裝備齊全的衛士,突然像是兩道分叉的急流一般,湧動過來,將他給團團圍住。一個將領模樣的人,踏著一地的塵土,走到他的跟前,那張如鐵一般冷硬的臉上,毫無表情,“大師,你是乖乖地束手就擒,還是打上一架之後,再被綁回去?”


  慧染不約地後退了一步,“那孩子呢?他————”


  “大師的心,總是這麽地善。可是,這個世上,總有一些人,他不值得您的善!”冷麵將領諷刺地一笑,“虎子,”他高聲喊道。


  “哎——,”一個歡快之極的聲音高聲應到,隨即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個孩子跑了出來,臉上的笑容不斷,嘴裏低聲嚷嚷道,“夏叔,你交代的任務,我完成得怎麽樣?”他使勁地吸了吸鼻子,得意洋洋地說道,“這個蠢貨,白長了一把年紀,被我這個小孩子,騙得團團轉,不僅出藥費幫我買藥,還背了我一路,真是我見過的最蠢的人!”


  “不錯,完成得不錯,喏,這是給你的報酬!”那個被喚作夏叔的人,將一個鼓鼓的袖囊,扔向了虎子。


  虎子跳將起來,一把將那袖囊抓在手中,急不可待地打開它,欣喜地看著裏麵的銀子,小臉上盡是歡喜若狂。他摸出一塊銀子,放在嘴裏咬了咬,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


  “綁了他,”那姓夏的將領,冷冷地吩咐道。


  敵強我弱,敵眾我寡,慧染識趣地沒有掙紮,任憑兩名兵卒,將自己困得個嚴嚴實實。


  “大師,用你的善,換來的卻是惡,難道你心中沒有不忿嗎?”夏坤惡意滿滿地說到,故意瞟了一眼那正忙著一塊一塊地咬銀子的虎子。


  “至少,他對他娘的心,是真的!”慧染略帶悲憫的目光,望了那孩子一眼,“至於貧僧,時時自覺,念念自知。事事心安,天天愜意。但求一席安心地,誰與龍蛇論是非!”


  “大師,好心性!不怪乎我家大人,縱使肋骨被打斷了三根,但對大師卻依然戀戀不忘!”夏坤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裏閃著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走!”他惡狠狠地命令道。


  “大人?”慧染嘴裏重複到,臉上露出一絲思索的表情。


  那將領冷哼一聲,並不打呼,手下一揮,一行人壓著五花大綁的慧染,穿過這偏僻無人的陋巷,很快地消失在巷後茫茫的山林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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