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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赴約

  回憶,有時候,真地可以將一個人變成神經病。前一刻,還是嘴角微揚,心情甚好,而下一刻,卻是眼眶濕潤,痛徹肺腑,最後又寒冷若冰,凍徹骨髓。


  而簫博安,似乎就是這樣一個真實的寫照。自那日他氣若遊絲地被長生從閻王爺手中搶了回來,他就一直纏綿在病榻之上。足足養了兩個多月,好不容易身體漸漸康複,他的情緒卻變得陰晴不定,根本讓人琢磨不透。


  就比如他明明很喜歡小雀兒那小娃娃,可是一個轉身,就掐斷了這份喜歡,拒絕再跟這個孩子有任何的牽連,心腸冷得像是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似乎他心中所有的柔軟,都跟著林芝縣主一起,消失不見。


  文軒在心底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跟在主子身後,慢步走出了簫府大門。


  約莫是不喜歡人們的指指點點,簫博安戴了一頂黑色的幕離,遮擋住了他一頭灰白的發絲。街道上依舊熱鬧喧天,人影憧憧,兩個多月沒有踏出家門的他,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多年前,與小舞出門逛街的那一幕場景,突然從記憶的最深處蹦躂出來,將他嚇了一大跳。


  想著那時候她頂著一張蠟黃的麻子臉,扮成一個不起眼的小廝,從街頭吃到街尾的貪吃鬼形象,想著她一拳砸死一匹瘋馬將他從馬蹄下救出來的壯舉,想著她浴血焚身地殺光一眾弓箭手的壯烈,他的嘴角不約微微彎起。


  最美的時光,像是珍藏的烈酒一般,隨著歲月的流逝,愈加地醇厚,愈加地讓人懷念,同時愈加讓人傷感。


  心思的繁複起伏,並沒有影響簫博安前行的步伐。他隨著人流,慢慢地走著,在晚霞將天邊塗抹得姹紫嫣紅時,他來到了食味齋的門口。


  臨近傍晚,前來食味齋用膳的人,亦是人滿為患。在一名小二的引導之下,沿著盤旋的木質樓梯緩步向上,一主一仆來到了一個環境優美布置典雅的包房。


  簫博安取下那頂黑色幕離,轉過木質雕花的屏風,慢慢地放緩了腳步。


  在臨湖的窗邊,一個身著紫色錦袍的青年男子,正側頭打量著他。此人有一雙夢幻般的桃花眼,眼尾稍向上翹,瞳仁中黑白並不分明,眼神似醉非醉,有點朦朧而奇妙,正是晉明帝——司馬紹。


  “微臣,參見陛下。”簫博安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撐在地上,然後,緩緩叩首到地,稽留多時,保持著手在膝前,頭在手後的姿勢。


  身後的文軒,也跟著跪倒在地,行稽首大禮。


  “博安,”司馬紹從座位上起身,急走幾步,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一雙略帶驚奇的眼睛,打量著他如秋霜一般的頭發,嘴裏連連說道,“你這是怎麽?怎麽搞成這個樣子?前去為你診治的太醫回宮稟報時說:你不僅深受重傷命懸一線,而且未老先衰,滿頭白發。朕聽了,心中實在憂心。現在看來,這身上的傷是好了,可這心上的傷————?”他話語微頓,麵上流露出一抹擔憂之色。


  但隨即,這一抹擔憂,迅速地轉變成好奇,甚至八卦,他眨著一雙略帶迷離,滿眼風流的桃花眼,像是好奇寶寶一般問道,“誰家的女郎,竟讓我的中書舍人傷心至此,一夕之間,竟白了頭發?,你說出來,朕定會為你主持公道。”


  簫博安心中苦澀,阿紹是阿紹,可是不再是以前的阿紹了。曾經伴讀的情誼,隨著他登上帝位,權力日大,已經慢慢地減淡,甚至消散。


  寒潭洞內的情形,想必早有安插在他身邊的探子向他匯報過,可是,如今,他還要從他的口中再聽一遍,一探虛實。也不管這樣做,是在他未曾痊愈的傷口上,再度撒鹽。


  心中思縷起伏,但麵上卻絲毫不顯。已經慣於用寒冰麵容偽裝自己的簫博安,退後一步,跪坐在地上,用一種冷冽而低沉的聲音,仔細而客觀地講述那日在寒潭洞中的情形。


  他的聲音,平鋪直敘,沒有高低起伏,情緒跌宕,但是,那偶爾發顫的語調,說明他的心中並不像他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平靜。也對,要撕開那剛剛結痂的傷疤,露出血淋淋的傷口,估計是一個人都受不了!


  司馬紹手指輕扣著桌麵,臉上笑容收斂,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跪著的男子,嘴裏說道,“這麽說,你那時以為,她為了家族,所以要殺掉你。可實際上,是出手救你,將你從怪物的血盤大口中救了回來。”


  簫博安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平息心中的情緒,“是的,陛下,您知道,她有一副狹義心腸,跟她的父親榮國公王斌王大人一樣。可是,在那個時刻,我不懂,我隻知道我傾心的女子,要一槍紮死我。我,我心中怒極,氣極,恨極,”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會,手指痙攣般捏緊,傳來骨骼格格作響的聲音,“我心想,既然你要殺死我,那你就和我一起死吧!於是。就在長槍紮下的那一瞬,我的銀鞭也同時跟著出動————”


  說到這兒,他似乎是再也說不下去,嘴唇緊抿,那張如刀刻斧削一般的臉上,露出一抹剜心一般的痛苦之色。沉默,長久的沉默,像是彌散的煙雨一般籠罩了下來。


  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司馬紹朝一旁靜立著心腹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張德子大公公立刻會意,捏著一張公鴨嗓子一般的聲音問道,“那,後來呢?”


  “當時,我如遭雷擊,心神大亂,隻記得就在她落水的一瞬間,她一拳揮出,將我轟離水邊,避免了再次被鱷魚撕咬吞噬的命運,而她自己————”簫博安再也說不下去了,俯身趴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唯有那微微顫抖的身軀,似乎在說明他內心大亂。


  不知過了多久,司馬紹才輕聲說道,“博安,你這次前往小石城,功勞不小,既繳獲了一大批武器,割下了刁勰的人頭,又深入孫家墓葬,帶回了一大批金銀財寶,充盈了國庫。你說,你想要什麽樣的賞賜?”


  這時候的司馬紹,並不知道,孫氏墓葬之下,另有乾坤。而王氏一族,從那從墓葬之下的前朝古墓之中,獲取的是他所得到的百倍千倍。不知道,他若是知曉了,會不會氣得吐血?可惜,估計他永遠也不會有知道的那一天。


  簫博安從激烈的情緒起伏之中,慢慢地平息下來。他抬起頭,望著上首那含笑望著自己的帝王,看著他眼睛含笑姿態風流的模樣,喑啞著聲音說道,“陛下,臣隻求一個恩典,懇請陛下將王氏琳琅指婚給我!”說罷,便是三個磕得砰砰之響的響頭。


  他磕得如此之重,以至於司馬紹都懷疑,那地板會不會被他磕壞磕破。“可是,那姑娘不是墜入寒潭,下落不明嗎?萬一,她被那鱷魚吃了?死了呢?”他的聲音,雖然輕淡,卻是莫名地透著一種殘忍的冷酷。


  空氣中似乎在這一刻,被凝固住了。


  司馬紹的聲音,像是末日審判的號角一般,洪亮而駭人地響在簫博安的耳畔。他匍匐在光潔的地板之上,沒有抬頭,但是那低掩的眸中,卻露出了如同鬼魅一般的幽深,同時也如月光那般清冽皎潔的光芒,“她若是死,臣便娶她的牌位,此生決不會再另娶他人。她若是生,臣縱使尋遍天下,踏遍九州,也要找到她,求得她的原諒。”


  “這麽說,你此生是非她不可了?”司馬紹收斂了起臉上那股似是放蕩不羈似是漫不經心的笑容。


  “懇請陛下成全!”簫博安似是一個木頭人,沒有感覺到上首之人聲音之中的肅然和冷意,繼續匍匐在地上,擺出一副最謙恭然而又最執著的姿態。


  “可是,她是王家的人!”司馬紹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一般,一下子跳了起來。一股怒火,從他的兩肋之間蹭蹭蹭度往上竄了起來。


  “正因為她是王家的人,所以我得把她娶過來。”簫博安直起身子,抬起頭,直直地凝視著司馬紹,臉上是一股從骨子裏流淌出來的決絕,“阿紹,我們自小一起長大。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向你求過什麽,可是,現在,我求你,將王琳琅指給我吧!我向你保證,以後王家是王家,她是她!”


  “你——你——”司馬紹指著地上那人,那一向迷離風流的桃花眼裏,閃過一抹暴虐的怒意。他如一陣風似地急走過來,一腳踢倒簫博安。直覺得胸中的怒火噴湧著,如同炙熱的太陽,像四周放射著炎熱,“我將福馨公主許配給你,你不要。現在,你卻用我們之間的情誼來要挾我,求娶那王氏琳琅。你好得很,好得很啊!”


  約莫是氣得太厲害了,司馬紹連我字都冒出來。臉色難看之極,鬢角的一條青筋在突突地跳動,眼角裏有似乎炙熱的怒火在熊熊燃燒。


  司馬紹暴怒之下的一腳,力量巨大,直接踢在簫博安的心口,牽動了他胸口之處未曾完全痊愈的暗傷,他的臉上一下變得蒼白無比,所有的血色,像是潮水般退得一幹二淨。胸口之處那清晰的鞋底印處,殷紅的鮮血,像是點點紅梅,慢慢滲出,染紅了白衣。簫博安悶哼一聲,吐出了一口觸目驚心的鮮血。


  這一幕太突然,在場所有的人,似乎都驚呆了。


  “公子,”文軒急紅了眼,顧不上禮儀尊卑,一個箭步上前,就要查看簫博安的傷口。哪想那個人微微一個偏頭,一個冷冽之極的眼神掃去,像是冰一般凍住了衷心下屬的舉動。


  “阿紹,求你!”簫博安昂首,一向清冷如高山積雪的麵容,第一次露出了一抹淒清的哀求之色。


  “好,好,好,”司馬紹微顯怔愣的臉上,噙出冰冷的寒意,“我看你就是死,也惦記著那丫頭是吧?好,好,好,我何必做這棒打鴛鴦的惡人,索性就成全了你吧!張德子————”


  最後三個字,他叫得咬牙切齒,有一種殺氣騰騰的味道在裏麵。


  一直籠著袖子在一旁看戲的張德子大公公,立刻將身子弓成了一個六十度的角,窸窸窣窣地快步退下。


  片刻功夫之後,他便帶著筆墨紙硯回到了包房之中,輕手輕腳地將它們小心翼翼地鋪放在案幾之上,然後像是小媳婦一般退下,生怕戰火燒到他的身上。


  司馬紹像是點著了火的炮仗,幾個箭步竄到案幾旁,拿起毛筆,唰唰唰地就寫了起來。寫完之後,他臉色鐵青地取下隨身攜帶的印章,吧地一聲,蓋在落款之上。


  然後,他起身,那雙上眼尾略彎,內角微陷的桃花眼,死死地盯著地上那跪著的人,“簫博安,你好自為之。他日,若是王琳琅有任何不軌的舉動,朕必誅你簫氏滿門!”


  話語一閉,他便像一陣風似地走了出去。張德子恨恨地瞥了簫博安一眼,急匆匆地也跟著走了出去。他們一走,那些藏在暗處的皇家暗衛,也跟著無聲無息地隱退。


  “公子,”文軒心急若焚地撲了過去,快若閃電地點住了簫博安胸口的幾處穴位,並將隨身攜帶的一枚救命藥丸,迅疾地塞到了他的口中。


  簫博安用衣袖輕輕擦去嘴角的血漬,眼睛卻像是荊棘叢中燃起的一堆火,灼灼地盯著遠處案幾上的那張宣紙,“去,把它取來。”他的聲音喑啞虛弱,但是卻隱著一股無法掩藏的激動。


  “是!”文軒領命。


  看著那潔白宣紙上,龍飛鳳舞的幾行大字,他的嘴角微微彎起,慘白如紙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好像是雪地上開出了一朵潔白的花。


  這一出苦肉計,雖然讓他心脈再度受傷,甚至讓司馬紹心中與他起了嫌隙,但是,為了那個人,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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