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賭約
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
馮宏苦笑著,捂著自己的胸口,扶著船舷邊的欄杆,踉踉蹌蹌地往回走。
昔年,當身體沒有康複,整日與寒疾做鬥爭的時候,他愛讀佛經,想在裏麵尋找到心靈的慰藉。那時候,看到這句話時,沒有什麽感受,但是此時此刻,這句話卻突然從記憶的深處裏跑出來,閃現在他的腦海裏,讓他的心,一時如同刀絞。
夕陽西沉之下,那兩個人相依相偎親密無間的畫麵,像是一把最鋒利的尖錐,刺向了他的眼睛,捅向了他的心髒,讓他在那麽一刻鍾,似乎有一種萬箭穿心的感覺。
他這一生,生而尊貴,許多他人求之不得的東西,他卻是唾手可得,輕而易舉。
或許,正因為如此,作為懲罰,當他第一次萌生出想要擁有一個女孩時,才發現前麵是困難重重。他與她之間,不僅隔著家國,還隔著人心。
他是遲到了一步嗎?那個在他十五歲時便珍藏在心中的女孩,終究是要屬於別人了嗎?光是這樣想想,他就感到一陣撕裂一般的疼痛,不禁捂著自己的胸口,低低地咳嗽起來。
他咳得滿臉通紅,呼吸急促,驚得身後的賀星,幾乎嚇破了膽子。經過這些年精心的養護,主子的身子骨漸漸地趨於正常,寒疾已經完全地從骨髓裏拔出。可是,現在這般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快,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咳法,簡直把賀星嚇得魂飛魄散。難不成,那該死的寒疾,在巨大的刺激之下,又回返了不成?
此刻,他也顧不上什麽上下尊卑,急急地上前一步,將那個人扶在懷中,一下一下地輕拍著他的背,企圖將那雜亂糾結的氣息,給小心地梳理通順。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陣令人揪心不已的咳嗽聲,像是海潮一般,慢慢地退了下去,平息了下去。望著主子緋紅的臉頰,賀星的心裏,將王琳琅罵了半死。他就知道,那個女人是一個大麻煩,說不定以後還成為主子命中的劫難。
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哼,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他的天蠶絲也會毫不留情地洞穿那個人的心髒。
馮宏望著夕陽西沉之下波光蕩漾的湖麵,不知怎地,內心漫起了一層極為荒涼的感覺。他輕輕地掙脫賀星的攙扶,憑欄而立,眸光幽幽,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種叫做蒼涼的東西。他就這般靜靜地站立著,看著那輪雞蛋黃似的落日,站成了一座雕像。
王琳琅對此毫無知曉,待到畫舫靠岸,她帶著簫博安向馮宏道別時,這個一身淡藍衣衫的公子,又恢複了往日的溫雅淡然。
看著心愛的女孩,淺笑安然地站在自己麵前,朝自己揮手說著再見,他的心既是痛苦,又是苦澀。他站在馬車旁,看著那兩道紅杉綠裙聯袂離開的身影,直覺得眼睛一時酸澀得厲害。
“既是喜歡,就搶過來,站在這裏黯然傷神,有什麽用?”一道低沉的自有一股囂張霸氣的聲音,突然在靜寂的暮色裏響起。來人一身淡紫錦袍,眼神睥睨,姿態瀟灑,正是大魏清河王——拓跋遲。
賀星趕緊對來人施了一禮,腦袋卻陣陣發蒙,這個清河王究竟在搞什麽鬼?他怎麽會主動鼓動主子去搶別的女人?他的腦子是進水了嗎?還是這裏麵又說藏著什麽險惡用心?
“三叔何必說這般話來取笑我?”馮宏微微一笑,掩飾掉眼中的萬千情緒。
“取笑?”拓跋遲冷哼出聲,眼中掠過一抹濃濃的嘲諷之色,“拓跋宏,你知道嗎,你這溫吞的性子,我看了就煩。一國之主,要的是剛毅果決,殺伐果斷,而你呢?偏偏學那些南人,搞什麽仁義治國,君子之風,一點兒我鮮卑族人的血性都沒有,看得我火大!你看你,喜歡一個女人,卻隻能站在角落裏,看她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你還是一個男人嗎?你怎麽能受得了?”
馮弘簡直懵了,他這個三叔一向眼高於頂,跟他說話從沒不超過三句,可這次————?
拓跋遲卻不管他愕然的樣子,他一向隨心所欲慣了,這天下沒有人能敢管他,也沒有人管得了他,“大侄子,不如我跟你打一個賭。你若是能把那個女孩搶過來,並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她坐上正宮之位,我就將手中的權利,全部地移交給你,從此,做我的逍遙王爺去!相反的,你若是做不到,那這輩子,你就隻配做一個傀儡之主!”
他說的囂張隨意,仿佛隻是心血來潮的胡言亂語,隻是誰人都知道,清河王雖然性情乖張,喜怒無常,但一言九鼎,從不妄語。
他這一番話,像是晴天霹靂,將在場所有的人都震呆了,震傻了。所有人都呆呆愣愣地望著他,仿佛被雷劈一般。
拓跋遲卻毫不在意,他舉起自己那雙瑩白如玉的手,仔細地瞅了瞅,自言自語道,“竟然起褶子了,看樣子要好好好保養一番。”
那雙修長的手,潔白無瑕,在最後一抹陽光的照耀之下,閃著金黃而柔和的光,像是一件絕美的藝術品般的純淨,有著一種令人心動的魔力。
然而,在場的看見這雙手的知情人,卻背脊一陣抽搐般的發涼。這雙手,是世間最美的手,但同時也是世間最殘忍的手。死在這雙金剛霹靂手之下的人,恐怕是數不勝數,難以計數。
“好,我答應你。”馮宏突然說道,那雙原本淡雅的眸子裏,泛起陣陣的波濤,一抹如磐石一般的堅定之色,暈染了他微涼的眼眸。
“好,這才是我鮮卑的好男兒,有一股血性之氣。”拓跋遲哈哈大笑,衣袖一甩,帶起了一股長風。然後,那隻潔淨如玉的手,仿佛是不經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尤帶笑意的眼睛,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便帶著屬下,揚長而去。
渾身蹦得如弦一般的賀星,不由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藏在袖中蓄勢待發的天蠶絲,又緩緩地被他纏回在手腕之中。
“公子,你為何答應他?”他不無擔憂地問道,“肖藍不是他的義女嗎?他這樣背後拆她的台,究竟是何居心?”
馮宏看著手心之中的鐵木簪,眸光中閃過一抹暖意。這根簪子被雕成小狐狸模樣,躺在他的手心,靈動而慵懶,像極了心中的那個她。他五指用力,將它緊緊地攢緊,淡淡地說道,“他嘴裏所說,正是我心中所想,為何不能答應?”
“可是,清河王他不安———?”賀星還想再說下去,卻見自家公子已經踏上踏板,走向馬車,他不約地趕緊閉上嘴,將剩下的兩個字“好心”默默地吞回到肚子中。
公子雖然麵目柔和,但是眼神堅毅,一看,就是已經拿定了主意,豈是他可以說服的?他隻好乖乖地坐在車轅之上,瞪了趕車的暗衛一眼,陷入了自己的無邊的愁緒之中。
而王琳琅絕對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他人口中的一個賭注。如果她知道的話,她肯定會跳起來大罵一聲去他媽地,然後不管不顧,一拳揮出,將始作俑者給轟上天。隻可惜,她不知道,而當事人也絕對不會告訴她。
可是,這個詭異的賭約,後來卻導致了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這些反應,會像是突如其來的洪流,將生活的寧靜,打得稀巴亂,將那些珍惜的,寶貴的,全部地搗毀破碎,徒留一片破碎的山河,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