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解圍
“多少錢?”這如白雲般輕飄飄的聲音問道。
一時間,房間一陣詭異的安靜,就連呼吸聲,都似乎清晰可聞。那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來的小二,直覺得一縷指風彈向自己,牙槽骨頓時一陣針紮一般的劇痛,這才駭然地驚覺那人是在問自己,趕緊捂著發痛的腮幫子,用著豁風的齒音結結巴巴地回答道,“二十——八兩——三錢銀子。”
“給他。”拓跋遲的聲音,像是捉摸不定的霧氣一般,輕飄飄地傳來。
一名著灰布衣衫的老者,從他身後走出,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塞到那小二的手中。他笑語盈盈地說道,“這是一百兩銀票,扣除那二十八兩三錢銀子,剩下的錢,就算是小哥的治療費用了。”
那小二目瞪口呆地望著手中的銀票,像是天上掉下了一個大餡餅。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然後將那銀票死死地攥在手心,似乎生怕那老者反悔似地。他一年到頭,都攢不了十兩銀子,今日雖挨了打,可是卻賺來了這麽多銀子,簡直是太他媽地值了。
老者略有些同情的眼光,淡淡地掃了喜不自勝的小二哥一眼。這個傻大個,王爺的錢豈是那麽好要的?現在要得有多歡喜,事後就該是多慘烈!這個貪財的小二,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牙槽骨的傷,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便得越來越嚴重,直至最後丟掉性命!
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老者將目光挪移到對麵的少女之上。他見慣了自家主子將人命視若草芥,對無關的人或事,更是冷漠無情,視如無睹。可是今日,竟然會出手幫助這個小姑娘?真正是太匪夷所思,太出乎意料了!
瞧著麵前完全不按劇本出演的一出,王琳琅有些傻眼。一雙黑白晶亮的眼眸,像是打量什麽怪物一般,瞪得大大地,詫異地盯著拓跋遲,不知道這個家夥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瞧著這雙如天鵝般美麗,似曾相識的眼眸,拓跋遲的眼中,快速地劃過一抹黯然,眉眼似乎在一瞬間蒼老得無法辯出前塵。
那枚粉色的兔子玉佩,在他手心裏變得像是烙鐵一般燙。可他的心裏,卻像是吞了一顆青梅,酸溜溜地,還帶著苦味兒。
“諾,還你。”那宛如玉雕一般的手,輕輕地揚起,那粉色的小兔子,便在空中劃起一道優美的弧線,朝著王琳琅奔去。
似乎是潛意識地反應,王琳琅迅疾地一抓,將那玉佩搶在手中,緊緊地攥在手心,眼裏露出一抹失而複得的喜悅。
“既是戀戀不舍,為何要拿它出來充當飯資?莫非,在你那幾塊玉飾之中,它是最不值錢的?可以隨時拋棄的?”拓跋健的目光,像是一縷捉摸不定的青煙,從王琳琅頸項之處,淡淡地掠過,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哪想,後者卻像是受到提醒一般,將懸掛在衣襟之外的幾枚玉飾,忙不迭地塞了回去,動作之快,似乎他是一個強盜,下一刻要把那些物什給全部地搶去一般。
王琳琅快速地整理好衣領,一雙宛如黑白山水畫的大眼,仍不失警惕地盯著對麵的拓跋遲。大約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再加上對方剛剛替自己解了一個大圍,她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然後才說道,“非也,它對我,也極其重要。”
“極其重要?”拓跋遲聲音縹緲清淡,“那怎麽說舍棄,便舍棄了?”
明明這聲音很輕,像是水麵上的霧靄,沒有任何的重量,但聽在王琳琅的耳中,卻仿佛有千斤重,有一種必須鄭重回答的感覺在裏麵。
可是,這一刻,她猶豫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無意識地摩挲這手心的小兔子玉佩,內心糾結,仿佛有無數根纏繞在一起的繩子,要她費心去解,而她卻怎麽也解不開。
“這與施主有什麽關係?”卻是慧染,在一旁開口了。他那清淨如同湖水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麵前的白發男子,“此刻,施主雖替我們付了賬,解了圍,但是,在密林之中,你出手狠辣,招招無情,險些置我們於死地。這般反複,該如何解釋?”
拓跋遲呼吸一滯,發現自己竟如何也回答不了。
慧染雙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說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施主,何必咄咄逼人!”
王琳琅驚喜地望著慧染,第一次覺得這呆子引用佛經哲理時,這般地帥氣和瀟灑!
“今日,施主賜我們一份善緣,他日,這份善緣自有一份回報。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諸法因緣生,因緣盡故滅。”慧染繼續文縐縐地說。
一身白衣的他,在談論佛法之時,有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聖潔和莊嚴,使得圍觀的眾人,哪怕聽不懂他說的話語,一股敬畏之情,卻油然而生。
拓跋遲挑了挑眉,眼眸之中露出一股詫異之色,“你竟是一個和尚?那你————”他的話停得莫名其妙,但那略帶興味的目光,開始認真地打量起這個眉眼如畫,卻蓄著短發的俏和尚,似乎對這個和尚產生了巨大的興趣。
慧染不明所以,那青蓮一般的麵容之上,劃過一抹疑惑之色,“我,我怎麽了?”
王琳琅著急了,自家師叔長得俊朗文雅,謙謙如玉,莫非這個白發男子,有著某方麵的特殊癖好,看上他了?想到這兒,她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連忙一把將慧染扯到自己身後,將那截烏黑的短棍,舉到了麵前,“休要打我師叔的主意!”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顯然讓拓跋遲為之一滯。那張原本雲淡風輕的臉上,似乎一刹那間被烏雲籠罩,露出一股陰沉沉的冷然。
一股無形的威壓,自他身體為中心,朝四周散發而去。那些圍觀看戲的人們,頓覺心中血氣劇烈翻滾,全身筋骨嘎嘎作響,疼痛難忍。不由地,各自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地跑得個一幹二淨。就連那兩個侍從,也躲得遠遠地,自覺地遠離那個風暴中心。
王琳琅正好站在這股颶風的正麵,她的發絲無風自動,綁成一個麻花的長辮子,在腦後繃成一條直線。白色的衣襟,像是漲滿了風力的帆一般,淩空作響。但是,她竟沒有後退一步,手指緊緊地抓著那截漆黑閃亮的短棍,像是最無畏無懼的勇士一般,緊緊盯著對麵的白發男子,腳步像是釘在地麵上一般,不曾後退一步。
看著這樣倨傲的少女,拓跋遲的心裏,一刹那間湧起了各種複雜之極的感受。他的長袖輕輕地一甩,那股逼人的威壓,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們走吧,”他幽幽地說道,一副不堪打擊頗為落寞的樣子。
這般喜怒無常性情不定的拓跋遲,一會兒冷凍的似是冬天,一會兒溫暖的似是春天,這會兒又陷入了傷情的秋天裏,真得就像一個神經病,一個病得不輕的神經病!
從那股山一般厚重的威壓下解脫出來的王琳琅,暗暗地吐槽道。她心有餘悸地望了他一眼,對著他拱手一禮,“不管怎樣,多謝閣下今日出手之恩,他日,若是有機會,定會相報。”說罷,便拽住慧染,大踏步地離開。
望著那道纖細柔韌的身影,漸漸地遠去,拓跋遲的嘴裏,不由地發出一一陣極為古怪的笑聲。這聲音沙啞,似笑非笑,有一種冷峭尖刻的味道,仿佛裏麵夾雜著不可置信的痛楚,飽經風霜之後的淡然,失而複得的感激,還有極端的嘲諷。
聽著這令人心悸的猶如被掐住脖子的老鴉發出的笑聲,兩個侍從,直覺耳朵眼被刮得沙沙地疼。他們心中詫異,麵色震驚,相視一眼,不約地斂氣摒聲,不敢發出一點兒的響聲,生怕刺激那個喜怒無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