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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醉後

  王琳琅自是對這一切無從知曉。若是她知道,隻是因為自己心血來潮逛南風館,而導致兩個無辜的人,喪失了性命,她肯定無法原諒自己。雖說這個時代,人命賤如草芥,但是,生命畢竟是生命,一旦失去就永遠無法重來,所以,每一條生命,若非罪大惡極,都值得好好地珍惜。


  可是,這一切都是瞞著她暗地裏進行的,所以她根本無從知曉。她迷迷糊糊地被馮宏帶到一個隱秘的據點,被一雙溫柔之極熟悉之極的手伺候著洗漱,然後躺在一張臨近水榭的床塌上,聽著起起伏伏的蛙聲,舒舒服服地睡去。


  第二日,她剛睜開眼,便望見了桔梗溫柔而美麗的眼睛。她細致而周到地伺候她梳洗之後,在王琳琅的要求之下,陪她用了一頓清淡但又極其豐盛的早膳。


  早膳之後,她便一人在住處周圍遊蕩起來。這是一個極為安靜和美麗的地方。精致的屋舍杵立在一座小山腳下,而屋則是一個碧綠蕩漾煙波渺渺的湖泊。無數的荷葉,高高低低地鋪展開來,幾乎占據了大半的湖麵。


  她心思微動,便信步沿著搭建在水麵上的木頭棧道,走向荷葉的深處。這條小徑極長極窄,在無數的荷葉和蓮花之中蜿蜒前行,淹沒在高高低低或大或小的一湖蓮葉之中。


  王琳琅尋了一個僻靜的位置,盤膝坐下,閉眼入定。她的鼻端,充斥著各種大自然的清香,尤其是荷葉那獨特的清新之味。耳朵裏,聽到了魚兒在水中遊動的聲音,甚至露珠在荷葉上滾動的聲響。漸漸地,隨著她的觸角朝外延展,她感覺自己作為個人好像已經消失了,好似融化消散在這方空間裏,與這方天地共同地呼吸起來。


  這是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好似在這怪異的一刻,她化身成了一棵草,一株花,一片荷葉,一朵荷花,葉瓣上的一顆露珠,甚至是水裏的一條魚。


  她正沉浸在這種奇妙的體驗之中,突然有幾道隱隱的人語之聲傳來。她並沒有在意,直到有幾個特殊的字眼,飄蕩到了自己的耳中。這幾個字眼,過於震撼,沉重,甚至充滿了血腥之味,使得她迅速地從入定中驚醒過來,不由地凝神屏氣,豎起了耳朵,去捕捉風中的隻言片語。


  “我沒有看錯,昨晚她使得就是霸王槍!”一個低沉暗啞的聲音說道。


  “霸王槍?”另一人似是被嚇倒了,語氣中充滿了不可置信和無限的驚駭。


  “霸王槍,由精鋼隕鐵混鑄而成,重九九八十一斤,槍鋒銳利,點到必死,槍身巨重,掃到必亡。展開之時,槍長一丈三尺七寸,收縮之時,隻有三尺之長,貌似一截短棍。”那低沉暗啞聲音解釋道。


  “怪不得,怪不得,我說那姑娘腰間懸掛一截短棍,有點古怪,原來竟是霸王槍!可是,霸王槍不是隨著戰神的隕落而銷聲匿跡了嗎?怎麽可————?”說到這兒,這個稍顯明朗的聲音,驚奇地咦了一聲,繼而恍然大悟地說道,“難道那姑娘是戰神的後人?”


  “嗯,八九不離十!”那低沉喑啞的聲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是滿心憂慮,“當年戰神遭奸人陷害,滿門被斬,自己則被先皇賜秘藥處死,留下了千古罵名。他手下的黑雲十二騎,更是死的死,殘的殘,成為一盤散沙。如今,竟有人拿著霸王槍出現,主子,難道你一點兒也不懷疑嗎?這般的血海深仇,若是那姑娘對您不利——?”


  那稍顯清朗的聲音,語氣焦灼地插嘴道,“對啊,主子,她自稱是那崔琪的弟弟,可是屬下設局套過崔琪的話,她招認說那林琅隻是鏢局一名普通的護衛。可是,一名普通的護衛,功夫怎地如此之高?鏢局的人都已經死了,隻剩下她和崔琪。那鑰匙既然不在崔琪身上,那肯定就在這林琅身上。主子,您可不能被美色迷了眼啊!江東孫家累世積累起來的財富,如是落到我們魏國手中,那———”


  魏國————?王琳琅的呼吸不由地一滯。


  “誰——?”一道暴喝聲響起,同時,濃重的殺氣,像是一道無形的光幕一般,朝隱在層層疊疊的荷葉之中的她,當頭兜來,毫無保留,全力狙殺。


  王琳琅一聲輕喝,整個人撥地而起,像是一隻展翅的白鶴一般,一飛衝天,避開那殺氣凜冽的氣牆。可,那些荷葉,荷花,卻像是被攔腰砍斷一般,齊齊地墜入碧波蕩漾的湖中。


  身在半空之中的她,腳下步伐幾個挪移,竟像是虛空之中地緩步徐走,端地是衣帶輕飄身姿瀟灑。她並沒有落到那棧道之上,而是輕飄飄地飛身到了一株荷葉之上。那薄薄的一張荷葉承載著她的重量,竟然絲毫沒有不堪重負之感,反而照舊亭亭玉立,隨著湖風在輕輕地搖曳。


  好輕功!賀星不由地暗暗地喝彩一句,但手下動作卻好不遲疑,天蠶絲自手中飛出,像是一根筆直的線條一般,挾裹著一道閃電般的白光,帶著淩厲之極的殺氣,直奔王琳琅的心口而去,仿佛不將她的心髒洞穿出一個洞來,誓不回返。


  王琳琅腳踏幻影十三步,在亭亭的荷葉之上,閃避挪移,快如疾光,已經看不清她的身影,直覺有無數的殘影在空氣中遊走,根本看不清哪一個是真正的她,哪一個是虛幻出來的影子。


  賀星心中大驚,這女子身法太快,竟是世間罕有。可是,越是這樣,他心中的殺意更濃。這個女子,來曆詭異,且知道太多,又對主子影響頗大,實在不是一件好事,還是殺了永絕後患!


  心中所思,手下動作愈發淩厲,竟是招招殺意滿滿,似乎不將對麵之人置於死地,決不罷休。天蠶絲恍如在他的手中,像是擁有生命一般,招招皆取對方的大穴死穴,竟是毫不留情。


  “來而不往非禮也!”被惹得火大的王琳琅,終於爆發了,她反手一拔,那背負在身後的鐵棍,瞬時就來到了她的手中,她的臉上閃過滂沱的怒意,雙眼中似是烈火在熊熊燃燒,“不是想知道這是否是霸王槍?那你就好好地認識認識!”


  說罷,她手下幾個動作變化,那鐵棍竟迅疾地伸展成一杆烏黑閃亮的長槍。槍體通體烏黑,像是最暗黑的夜一般,帶著一股壓抑的鐵血之氣。槍尖,卻鋥亮閃耀,在陽光的映照之下,如同天地之間最耀眼的光芒一般,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賀星的眼眸不由地眯起,盯著那柄透著森森殺意的長槍。那槍沒有動,但是已有無盡的殺伐之意,朝他迎麵撲來,他似乎已經聞到了那刺破肌膚,侵入骨髓的血腥之味。


  長槍在手,王琳琅整個人幾乎在一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嘴角擎著一股冷漠的笑意,纖細白淨的雙手撥動起那長槍。那長槍像是攪起風雨一般,卷起一股強大的氣流,攜帶著睥睨的氣勢,擎天撼地的力度,直劈對麵的那人而去。


  賀星腳下疾退,可是那猶如遊龍一般的長槍,卻如附骨之疽,緊追不舍。他心下大駭,腳下步伐變動,待要閃身避過,可是,那長槍卻突然一個遊弋,像是巨龍在空中一個轉身,竟然變劈為拍,帶著千斤的力道,砸向他的前胸。


  噗——!一口鮮血噴出,他被那強大的力道,震得倒飛出去,在那棧道上灑下一地的鮮紅的血花。


  胸口傳來劇痛,他知道自己的胸骨已斷。可是,他的嘴角卻奇異地咧著一抹殘酷的笑意,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那盡全力疾射出去的天蠶絲。那世間一等鋒利的絲線,如直線一般彈射出去,然後竟在空中劃出一道彎曲的弧線,像是勾魂使者手中的鉤子一般,勾向王琳琅纖細柔軟的頸脖。


  長槍回撤不及,那絲線卻已近在眼前。好一個王琳琅,她腳下步伐變幻,左手握拳,像是雷霆一般擊出。拳風如湧動的潮水,帶著不可抵擋的力道,卷起那柔軟之極卻又鋒利之極的絲線,竟生生地將它彎曲的弧度,掰成了一條直線。


  那直線擦過她的臂膀,如同刀片刮肉,帶起了血滴無數,瞬時將那潔白的衣裳,染得通紅。


  她卻麵色不變,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提著長槍,像是浴火的殺神一般,一步一步地逼向那捂著心口,臉色刹白的賀星。


  “小琅,小琅,手下留情。”那被暗衛緊緊拉拽著遠離戰場的的馮宏,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沿著那棧道疾步地走來,清潤如玉的臉龐上,是一覽無遺焦慮和擔憂。


  他如一陣清風一般,越過那低低嘔血的賀星,給了他一個如冰似霜的冷冽眼神,徑直走向王琳琅。


  “小琅,看在我的麵子上,饒了那狗奴才吧!你的手臂受傷了,趕緊包紮。”他盯著麵前之人冷清之極的麵容,不知為何,心中陡然便是一慌,目光便移落到隻那鮮血淋漓的臂膀之上。


  天蠶絲不虧是世間一等利器,片刻之間,整個袖子幾乎被鮮血染紅,映著那身白衣,格外地觸目驚心。


  看著那道長長的皮肉外翻如同溝壑的傷口,深深的憐惜之色,在馮宏的眼中,如同波光湧動。他從懷裏掏出一隻素色的帕子,急急地按在傷口之處,手忙腳亂地要幫那人包紮。


  可是,他身份高貴,從來沒有隻有人伺候他,沒有他伺候人。所以,此刻,越是想要幫忙,卻越是幫不上忙,卻扯得那傷口的血,流得更歡了。他臉色一瞬間變得刹白,手下一個顫抖,那染了血的帕子,像是一片葉子一般,翩然落地。


  “馮大哥,你也盯上了長盛鏢局的鑰匙,想要得到江東孫氏的寶藏?”王琳琅沒有管自己鮮血湧動的手臂,隻是直直地看著麵前這個如玉一般溫潤的人。


  馮宏怔怔地望著他,一時竟無語於對。


  “你是魏國人?且身居高位?那你跑到了南朝來,欲意何為?”王琳琅的質問,一聲比一聲高,將馮宏問得節節敗退,一張臉竟比紙還要白。


  王琳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將長槍還原,往背上利落地一插,就要走開。


  “你要去哪兒?”馮宏嘴唇發白,聲音微顫。他以手掩嘴,低低地咳嗽一聲,仿佛是瘦削的身體,經受不住湖麵上的涼意。


  “道不同,不相為謀。馮大哥,你當日救我一命,我後來又救你一命,兩項相抵,我們算是扯平了,兩清了。此生,還是後會無期得好!”王琳琅大踏步地向前,不再看身邊之人一眼。


  晉皇室雖然羸弱不堪,內部勾心鬥角,且偏安於一隅,但是好歹給南方帶來了安寧和繁榮。而馮宏此人,來曆不凡,心思深沉,所圖肯定不小。若是繼續與他交往,彼此糾纏不清,恐怕日後定會惹出禍端,連累他人,甚至家族。思及這些,王琳琅心中當即做出了取舍。這一個人雖然溫暖,但是那溫暖有毒,縱然貪戀,也隻能抽身而去。


  世間的大多數事情,根本沒有兩全之法。若是當斷不斷,則反受其亂。這個道理,她自是很小就已懂得。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那般地堅決,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仿佛對身後之人,身後之事,沒有絲毫留戀,馮宏的心裏,像是突然被人狠狠地重擊一般,猛地一個收縮,然後便是一陣悶悶的痛,從心髒之處,往全身彌散而去。


  似乎是行動快過於思維,在他還沒有明白怎麽回事之前,他已經死死地抓住了那少女的手腕,“小琅,我————”


  王琳琅轉回頭,那黑白分明,宛如一灣白水晶裏嵌著黑水晶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話語已說得如此通透明白,為何還要糾纏不清?


  “小琅,你——難道你日後就不想為戰神平反嗎?”說出了第一個字,後麵的字似乎就不再那麽艱難,馮宏望著那清冷之極的少女,如願地在那雙眼眸中看到了如潮般翻滾的情緒。


  “你有辦法?”半響,王琳琅才聽到了自己艱澀之極的聲音。


  “嗯,”馮宏點頭,那如冰霜一般的臉上,似是冰塊碎裂,露出了點點淺淺的笑意。


  “你有什麽條件?”王琳琅問道。


  天上永遠沒有掉餡餅的事,要想得到什麽,必須要相應的代價。這世間,若非至親,誰又會全心全意地為他人付出?


  “條件?”馮宏微微皺起眉,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之色,“沒有條件。隻是想,你我之間,沒有後會無期,隻有後會有期。”


  這出乎意外的話語,讓王琳琅有一霎那的怔愣。她定定地望著麵前這張如水一般溫柔的臉龐,心裏不知怎地,突然地就那麽地釋然了。


  “好!”她聽到自己有些幹巴巴的聲音,“如你所願,後會有期!”


  說罷,扒拉下那隻拉拽自己的手,沿著那彎彎曲曲的棧道,往自己住的那個院子走去。當經過賀星之時,她步伐不變,隻是那清冷如月的眸光,微微地下垂,斜睨著他,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嘲諷之色。


  被這樣的目光一刺,賀星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突然被針紮一般,傳來一陣極其尖銳的疼痛。不由地張口,又是一大口血嘔了出來。


  王琳琅的身形很快,似乎是幾個呼吸之間,便已經走出了很遠的一段距離,消失在層層疊疊的荷葉之中。


  馮宏望著那道白色的倩影,在視線之中消失不見,那略帶澀意的淺淺笑容,徹底地從臉上消失不見。濃濃的怒意,從他渾身散發出去,讓他在一刹那之間,從一個溫和無害的君子,變成了一個生殺予奪的君王。


  “你敢違抗我的命令?”他走一步,說一個字,一字一頓,似乎帶著鋪天蓋地的壓力,逼向那軟倒在地上的賀星。


  “她知道的太多,對主子不利,所以她必須死。”賀星捂著胸口,艱難無比地說道。隻是他每說一個字,便牽動了那被拍斷的胸骨和受傷的內腹,嘴裏便會嘔出一大口血出來。


  “必須死?”馮宏怒極反笑,冷徹如鐵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人,“你知道她是誰嗎?”


  賀星不語,隻是那目光堅定不移,似乎不管那少女是何方神聖,隻要對主子不利,他便要除之而後快。


  “五年前,碧波湖旁的暗殺,你還記得嗎?”馮宏輕輕悠悠地說道,似乎思緒跟隨他的話語,飄回了當年的那個血腥之極的夜晚,“她啊,就是那個徒手接住馬車,救了我一命的小女孩。”


  他冷冷地看了地上之人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冰冷之極的寒光,“不要以為我著想為由,擅自違抗我的指令。再有一次,你就沒有存在這個世界的理由了。”


  言罷,他轉身離去,留下一臉死灰的賀星,像是被人剝奪了靈魂一般,隻餘下一副宛如行屍走肉的軀殼,呆呆地望著前方的斷荷殘枝,眼角留下一滴滾燙的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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