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離別
當王琳琅突然出現在寒山寺時,委實將老方丈唬得一大跳。
“哎呀,釋明,在這節骨眼上,你怎麽還敢在外麵東遊西逛?那盧家莊的人,正暗地裏到處懸賞,要捉拿你們幾個!”方丈將她一把扯住,拖拽到他靜修的一間禪室裏。
“怎地,大師難道護不住我嗎?”王琳琅眨著眼睛說道。
“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嗎?但是,如事真地來到了,難道老衲還怕了不成?”方丈笑眼眯眯地說道,那張圓乎乎的胖臉之上,透著一股慈愛與關切,“你的三位師叔呢?”
“他們已經安全地離開。”王琳琅掩下心中的各種情緒,表麵平靜地說道,“我折返回來,是因為之前的那個急救法。既然它被喚作了釋明急救法,我就琢磨著繪製一個圖文結合的手冊,將這個急救法的不同種類,具體步驟,注意事項,禁忌要求,一一地繪寫出來。日後,寒山寺將之傳揚開來,也能好好地造福一方眾生。”
此刻,她麵目澄淨,眸光清澈,如一灣清澈幹淨的湖水,可以倒映出人心。
方丈微微一個怔愣,然後便是深深地一禮,“施主有仁心,大愛,是我寒山寺之福,蒼生之幸啊!”
作為人精似的老和尚,他自然看出了眼前之人,那隱藏在眉宇之間的濃重煩憂,和沉沉的痛苦。但是,在此等情況下,此人並沒有糾結在個人的負麵情緒裏,而是將目光投放在更廣袤的情感之上,真正是擁有一顆赤子之心啊,其眼界,心胸,非一般人可比!
當下,他便將她安排在自己一處清修思禪的禪房之中,專門安排了明遠前來伺候她。
·這一處禪房很靜,位於一片竹林之中,與寒山寺的正殿相隔較遠。平日裏,基本沒有人來,偏僻而幽靜,正適合王琳琅此刻想要獨處的心境。
·在等待明遠為她準備筆墨紙硯,粗細碳條,各種顏料之時,她便一人在禪室內彈琴。有時覺得寂寞了,便藏身在眾僧侶之中,去做早晚課,聽方丈講經說禪,那顆有些浮躁,痛苦不安的心,便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待到準備工作完全就緒了,她便開始著手繪製關於異物入喉的急救手冊。
也許工作最能讓人忘憂,所以當她將注意力投放在繪畫寫字之中時,那些愛恨情仇,恩怨糾葛,似乎離她很遠很遠,遠到她再也沒有閑暇想起。
她把白日所有的時間,都用來了畫畫。晚上則在燈下寫字,對那些圖畫進行文字注解。起先的時候,明遠還常常跟在她的旁邊,嘰嘰喳喳不已,後來,她嫌他聒噪,便將他趕了出去,所以那禪室,便整日隻見她一人,伏在案幾上,寫寫畫畫,畫畫寫寫。
這一晚,山中下起了小雨,她一邊聽著雨打竹林傳來的簌簌聲,一邊就著燭光在燈下提筆寫字。寫著寫著,困意襲來,她便趴在了案幾上,伏案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清晨,她在陣陣的鍾鳴之聲中醒來,竟愕然地發現自己睡到了床上。
“明遠,你昨晚來過禪室?”她一邊吃著明遠送過來的早餐,一邊問那個嘰嘰喳喳嘴巴一刻也不能停歇的小和尚。
“沒有啊,方丈吩咐過了,叫我不要隨便來打擾你。”明遠一邊拿著棍子撥弄著地上的螞蟻,一邊委屈地撅著嘴巴說到,“釋明,為什麽我不能留在禪室?我保證不打攪你,還不行嗎?你要是在做事,我保證一點聲響都不會發出,甚至連屁都不放一個。”
這和尚,什麽腦回路?連屁都冒出來了!
王琳琅搖搖頭,放下筷子,“這段時間,我想一個人呆著。”
“好吧!”明遠將那爬滿螞蟻的棍子放好,提起送飯的籃子,垂頭喪氣地走出了竹林。
王琳琅將目光投向了竹林。那碧綠的翠竹,一根根,一片片,像是一道綠色的環形屏障,將這處禪室包裹在其間。她的目光微微地閃了閃,就又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下的畫筆之中。
夜晚踏著輕盈的腳步,如約地來臨。她將驅趕蚊蟲的熏香在案幾旁點燃,又拉下窗格,開始了加班加點。
周圍寂靜無聲,隻有風過竹林的沙沙之聲,和林中不知名的蟲子寂寂的唱鳴之聲。王琳琅伸了一個懶腰,起身在屋子裏走了兩圈,又伏在案幾上奮筆疾書。但寫著寫著,她哈欠連天,身子一軟,便伏在案上,睡了起來。
在細細微微的酣眠之聲中,一個身影從竹林中竄出,奔到禪室外,輕輕地打開窗欞,無聲無息地翻身而入。望著趴在案幾上的王琳琅,來人的眼眸中泛起痛苦的神色,他悄悄地走近,在她的身邊不遠的地方,盤膝坐下,癡癡地望著燈下那抹沉睡的身影。
就這樣地癡癡望了很久,他一動也不動,就像是坐化了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伏案的女孩微微地蹙眉,似是被寒意侵襲得打了一個哆嗦,他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起身而立,慢慢地走了過去,將她輕輕地抱了起來,然後再輕輕地放到東側的床上,再輕輕地拉起被子將女孩蓋好,最後輕輕地放下了床帳。
在床邊杵立了很久,直到遠處傳來了雞鳴之聲,他才飛身離開。
那個身影一離開,床上的王琳琅便睜開眼。她呆呆地望著頭頂的床帳片刻,嘴角不由地咧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她想她知道這個神秘的夜訪客是誰了,可是,姬安,姬飲冰,你這又是何必呢?
那若有似無的血腥味,發燙的皮膚溫度,無一不說明他的身體狀況並不好,可是,他不好好休息養病,卻這般不怕折騰地深夜來此,他究竟幹什麽?
想到這兒,她心底裏微感苦澀,發悶,甚至絲絲的痛楚,但旋即,她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
如此幾日,姬安夜夜來此。若是她已經在床榻上睡覺,他便站在床帳之外,像是一尊雕像似地,一站就是半夜。若是她累極伏案就睡,他便將她輕手輕腳地抱放在床榻之上,然後再是一望半夜。
這家夥怪異的舉動,似乎要將王琳琅逼瘋。她實在不想麵對那個瘋子,又無法坦然麵對自己微起波瀾的心,隻好加快手下的速度,期盼早日完成這套異物窒息急救法的手冊。
待到約莫十日之後,她將那些整理成冊的三套圖文叢書交到方丈手中之時,那老和尚的眼珠子瞪得溜溜圓,幾乎要從眼眶之中掉落出來了。
“釋明,這些——都是——你畫的——寫的——?”方丈翻看著手中的圖冊,哆嗦著聲音,似乎連話都說不利落了。
畫中的人,簡直是活了,似乎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那般地生動,形象,逼真,簡直栩栩如生,仿佛真人一般。還有那些簪花小楷字,剛勁有力,力透紙背,自有一番風骨傲然。
“嗯。”王琳琅點點頭。
“天哪,你這畫法,見所未見,簡直可以開宗立派了。還有這字,雖然火候未到,但已隱有風骨。”老方丈像是吃了興奮劑一般,一邊翻看著那畫冊,一般嘖嘖稱讚,連眉毛和胡子,似乎都飛了起來。“釋明啊,你師從何人啊?竟然有如此大才?真是讓老衲大看眼界了啊!”
久遠的往事,突然像是放電影一般,在王琳琅的腦袋閃現。師傅微笑著,手把手教自己畫畫寫字的場景,是記憶中最溫暖的畫麵,好像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減淡半分。
想到這兒,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掛上一抹甜蜜的微笑,語帶輕快自然地接口道,“我師傅教我的啊!”
“那你師傅是誰?”老方丈似乎也是一個書畫成癡的人物,他抓著她的胳膊,眼中光彩閃耀,“釋明啊,要不你引薦引薦,我想結識一番,若是有機緣,我也想拜師學藝。”
什麽?王琳琅簡直傻了!這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半個身子都快跨進墳墓了,還要去拜師學藝,這真是——
她想,她終於知道明遠那歡快跳脫的性子到底是隨誰了!
“大師,我師傅已經仙去,恐怕不能——”她語氣委婉,麵含黯然,一下子就震住了那老和尚。
那老和尚眼眸一轉,拉著王琳琅,鬼鬼祟祟地說道,“要不,我拜你為師?”
什麽?這哪兒跟哪兒啊?王琳琅直覺一刹那間,自己的思維已經跟不上那老頭的節奏了。她徹底地愣住了!
“來,來,你在這兒坐下,我來給你行拜師禮。”老和尚拉拽著她,強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然後就去尋茶水,要磕頭拜師。
被嚇得魂飛魄散的王琳琅,像是針紮一般,從椅子上一蹦而起,然後箭一般,飛射而出。她的身影很快,幾個飛躍之後,便回到竹林的禪室之內。匆匆地整理了一番行李,便像是身後有狗追一般,匆匆地下山而去。
原本還想好好地道一個別,哪想被老方丈突如其來的一筆,嚇得一個機靈,她就落荒而逃了。
待到夜晚再次來臨,姬安踏著一地的月光,來到竹林之時,發現那往日透著瑩瑩燭火的禪室,一片黑暗和寂靜。他翻身而入,在她往日寫字的案幾旁,聞著滿室那若隱若無,屬於她的獨特氣息,靜靜地坐了一夜。
這一夜,他的心思格外地複雜,也格外地冷靜。曾經,他一直尋覓著去找到一顆靈魂,使得他在苦難中有所依偎。找到一個溫柔而安全的托身之地,使得在驚駭未定之時,得以喘息一會兒,不複孤獨。終於老天眷顧,命運垂幸,他終於找到了,可是,卻又同時把她弄丟了。不過,他一定會再次把她找回來的。
然而,命運的翻雲覆雨手,會隨他的願嗎?有的人,無需尋找,依舊在燈火闌珊處。有些人,想要留住,但輕舟已過萬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