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我喜歡你
姬安的臉,此刻如冰似雪,沒有一點兒人氣,仿佛嗖嗖嗖地冒著無盡的寒氣。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被他震飛出去的弟弟。他走得很慢,卻很有力,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之上。
“大哥,別殺我,別殺我,”姬行軟倒在地上,嘴角吐著鮮血,眼睛裏閃出無盡的懼意。此時此刻,他終於從對麵那人眼中看到赤裸裸的毫無掩飾的殺意,這才真正地害怕起來。
顧不得心口之處傳來的抽搐一般的絞痛,他掙紮著跪在地上,死命地磕起頭,“大哥,你別殺我,別殺我。”他磕得那般用力,很快地額頭處便是一片鮮血淋漓。
“不殺你?”姬安看著眼前之人,要說先前心裏還有絲絲的溫情,但是剛才那一幕徹底地將這似微弱的溫情,給扼殺得幹幹淨淨!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如你若願!”
姬行的麵上剛剛露出巨大的狂喜,可是,下一刻,這未散的狂喜,就變成了心膽俱裂的懼意,和刺骨入肺的痛意。他看到他的大哥舉起了劍,那劍劃著世間最淩厲的寒光,像是舞動的光影一般揮了下來。然後,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什麽四下扒拉了一下,他驚愕地下看,便看到自己的四肢與身體分家,像是被丟棄的棍子,四散在兩邊,而自己恍如光禿禿的樹幹一般,陡然地一個下墜,身子矮了大半截,血肉橫飛地立在了地上。
他眼白一翻,徹徹底底地暈厥了過去。
當王琳琅穿過一地的死屍殘骸,斷肢殘體時,縱使她是一個心性極為堅韌之人,可是,眼前這一幕,仍使她感覺到腹部像是被一雙手緊緊地攥住一般,抽搐得厲害。
在越來越亮的天光裏,那些堆積的殘體猙獰而可怖,血紅色的腥味彌散在空中,濃烈幾乎要使人作嘔。地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全是鮮紅的血液,在滿地流淌。
她忍著極度的惡心與不適,跟在姬安的身後,走進了別院深深的內院之中。
內院的屋角旁,長著一大棵梔子花樹。此時,白色的梔子花,正沐浴著晨光,開著轟轟烈烈,燦燦爛爛,將一樹厚厚的翠綠,嚴嚴實實地遮蓋了下去。淡淡的香氣,飄蕩在空中,透著一種沁人心脾的氣息,使得先前飽受血腥味摧殘的嗅覺,不由地一陣放鬆與緩和。
“小舞,你怎麽突然來這裏了?”姬安在那花樹前站定,看著披頭散發滿身狼藉的王琳琅,輕聲地問道。他的聲音,很輕很淡,似乎還帶著微微的顫音,聽得人心裏像是被羽毛在輕輕地撩撥一般。
“還不是被人像是狗一般,追趕著跑了大半夜,搞得全身上下狼狽不堪,所以就臨時想到你這兒休整一番,哪裏想到————”王琳琅突然頓住了,說些說不下去了。
“哪裏想到這裏也是生死險地,充滿了血腥和殺戮!”姬安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他的眼睛定定地望了過來,像是大海一般,深不見底,“不過,小舞,你臨時的一想,不經意的一個小小行為,卻讓你在又危急關頭救了我一命。”
說罷,他將一柄通體黑色的匕首,從袖底抽出,遞了過來。
王琳琅將新月拿回,插回到刀鞘之中,“湊巧而已,湊巧而已。”當時情況緊急,無奈之下,她隻好擲出新月,權當做暗器,將那毒針擋住。
姬安眼眸閃了閃,還想再說點什麽,但瞧著對麵女孩形容憔悴,滿臉疲憊,一身風塵的樣子,那些即將吐出的話語,旋即被被吞回到了肚子裏,“那好,你洗漱一番,好好休整一下。”
“嗯。”王琳琅點點頭。她不是一個矯情的女孩,行為舉止甚是大方坦然。
目睹著那道頎長的聲音,消失在彎彎曲曲的走廊之後,王琳琅便踏著一地的梔子花香,走進了上次她住過的房間。那裏,洗浴用品,換洗衣裳,一應物品,都準備妥妥當當。她三下兩下把自己脫得個精光,像是一個遊魚一般,在那又寬又大的浴桶裏,撲騰來折騰去,將那一身汙垢與血腥,洗得幹幹淨淨,然後就一頭倒在柔軟如羽毛的被褥裏。
原以為會因為那滿庭院的血腥與殺戮,被刺激得睡不著覺,哪想,腦袋一沾上那蓬鬆鬆的枕頭,濃重的睡意,便排山倒海襲來,她眼皮一沉,便跌入了沉沉的夢鄉之中。
待到午後時分,她從酣眠之中醒來,一時間有一種恍惚不已,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梔子花獨有的清香,隱隱約約,像是條條看不見的暗線一般,絲絲縷縷地飄蕩過來,縈繞在她的鼻尖。她在床上靜靜地躺了片刻,待到紛亂的思緒漸漸地回籠,便坐了起來。
視線落到床側,發現那裏放著兩套衣裳:一套暗紫色的男裝,一套粉紅色的女裝。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想到盧家庒的追殺,稍稍地沉吟了片刻,王琳琅的手摸上了那套女裝。
那衣裳也不知是什麽料子製成,柔軟如雲朵,輕盈似花瓣。上麵的刺繡,精美而不張揚,透著一種極其低調的奢華。
這一刻,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師傅。往日在師傅身邊,衣食不愁,撒嬌賣萌,無憂無慮的日子,好似有一個世紀那麽遙遠了。這些年來,沒有了師傅在身邊,自己像是風雨中的野草,學會了獨立,學會了依靠自己。可是,在內心的最深處,卻又那麽矛盾地有著一個古怪的渴望:繼續做一個衣食無憂的人,有人疼,有人愛,有人為自己遮風擋雨。而自己隻需要開心而自由地活著,沒有人可以欺辱自己,沒有人可以忽視自己————
想到這兒,王琳琅的心,突然湧起了一種淡淡的苦澀,像是咖啡的苦味一般,縈繞在心間,久久不散。
默默地呆坐了片刻,她窸窸窣窣地穿上了那套女裝。對於一頭烏黑的長發,她實在不知該怎麽梳妝打理,索性編了一個粗大的麻花辮,用一根長長的絲帶給綁在後麵。
她一身清爽地從房間走出,便聞到了陣陣食物的清香。順著那誘人口水的香味,她像是一個步伐輕盈的小鹿一般,輕快地跑到了膳堂之中。
在那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大大的桌子,上麵擺滿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白騰騰的熱氣升騰而起,陣陣的香氣撲鼻而來,王琳琅被饞得直吞口水。
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欣喜地對著窗邊的那個一個青衣的青年說道,“這些都是為我準備的?”
這一刻的她,無疑是美麗的。一身裁剪得體的襦衫長裙,襯得她身形高挑,身姿婀娜。行動之間,更是裙帶飛揚,如同風吹柳葉。而那些精美的刺繡,像是隱著柳葉叢總的花兒一般,靚麗惹眼,猶如畫龍點睛一般。
可最吸引的人,並不是這一身低調而奢華的衣裳,而是她這個人自己。英氣的眉,黑白水晶一般的眼眸,挺直的鼻梁,蜜桃一般的水潤嘴唇,這些仿佛散發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使得姬安久久移不開自己的眼睛。然而,最他心動不已的,卻是她身上那股張揚的活力,像是燦爛的陽光,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嗯,都是為你準備的。”姬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使得自己仿佛加速度一般跳動的心,稍稍放緩了一下節奏。
“那我就不客氣了!”王琳琅的眼睛幾乎粘到了桌上的美食之上。她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她吃得很快,但是卻有禮儀,似乎受到過良好的教養。可是,她吃得很多,像是饕餮一般,將桌上的飯菜,全部地掃蕩而空。實在是難以想象,她那不大的肚子,是如何裝下那麽多食物?
姬安一口一口地抿著杯中的酒,視線卻始終鎖定在那專心吃飯的女孩身上。她吃得那般用心,那般津津有味,光是看著,便覺得是一副極美的畫麵,而胸膛裏的那顆幹渴沉寂已久的心,似乎也跟著歡快地跳動起來。
待到吃飽喝足,將桌上所有的東西掃蕩一空,王琳琅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不甚文雅的飽嗝,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臉上露出一個頗為高興的表情,“好久沒有這樣敞開肚皮吃個飽了!”
對於她饕餮一般的食量,略有些通俗粗鄙的言語,姬安麵上雖有稍許的驚訝,但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鄙夷。“好久?”姬安順著她的話,不由好奇地問道。
許是他的態度很是坦然,臉上流露的也是真摯的關切,王琳琅的心裏,在這一刹那,突然升起了一股傾訴的欲望。
“很久,很久了,”她的臉上露出一抹悵然的表情,“我體質特殊,飯量奇大,一人一餐之飯食,足夠一個成年男子一天之食量。師傅還在的時候,我跟在他的身邊,什麽也不用操心,一心隻想做一個大米蟲,美食吃不完,華服穿不盡,真正是一個快樂無憂的大胃王。”
說到這兒,似是想到了什麽,她的臉上露出一淺淺的笑容。這笑容雖然清淺,但是純潔,美好,像是一朵安靜的花,悄悄地開著黑暗的角落裏。
微微地頓了一會兒,王琳琅嘴角含笑,繼續說道,“這般地被嬌慣著長大,沒有長成一個肥球,全賴師傅的教導。他說,當今的天下,南北對峙,戰亂不已,是一個豺狼當道的世道。擁有一身高超的武藝,一雙強硬的拳頭,在任何時候都絕對不會吃虧。不僅可以在危難時機自保,而且還可以在必要時刻懲惡扶弱。”
說罷,她伸出雙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節有力薄繭叢生的手。“所以,我就練就了一雙世間最強的拳頭,和一身最淩厲的劍術。”
像是回憶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她的突然撲哧一笑,“可是,師傅卻又不滿意了。他說我是一個女孩子,這般厲害,日後還怎麽找夫婿?所以就強迫我跟著他學習琴棋書畫,說是日後就是裝,也能裝得淑女一點。他嘴裏雖是這麽說笑,但在教導我的過程裏,卻無數次告誡我:君子六藝,琴棋書畫,可以鑄造人的風骨和靈魂。所以,我必須重之,慎之,認真學,而且還要學好!”
說到這兒,王琳琅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深深悵惘和憂傷。為什麽走得最急的,總是最美的時光呢?那些師徒相依相伴的日子,永遠地一去不複返了!
“現在,我自認為學有所成,可是,師傅走了,世間再無全心全意護我之人,我學會了依靠我自己。這個如牛般的肚量,”王琳琅拍拍自己的肚子,“時飽時不飽,跟著我顛沛流離,受盡了委屈啊!”
她語中帶著打趣,似是將自己的肚子,比作了一個人,引得一旁靜聽不語的姬安,微微地有些側目。他的眸光鎖在麵前女孩身上,似是五彩的流光在他的眼中流轉,“小舞,”他頓了一下,似是在斟酌著用詞,“日後,我來護著你,你盡可日日,餐餐,敞開肚皮吃個飽。”
王琳琅有一刹那的怔愣,麵前的男子的眸光像是世間最光彩奪目的琉璃一般,吸引著她幾乎挪移不開自己的眼睛,“日日?餐餐?”
“嗯,日日,餐餐!”姬安的眼眸仿佛是世間幽深如墨黑深井之水,拖拽著她不斷地往下掉。
“那我豈不是要真地變成一頭豬?整天地混吃等喝,無所事事!”王琳琅暗暗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艱難地把視線從在那張妖孽般的容顏上移開。
“小舞,”姬安出乎意外地拉住她的手,將那嵌有深深指甲印的手掌掰開,攤平,“我喜歡你。”
這四個字猶如石破驚天,震得王琳琅像是屁股上像是著了火,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那隻手也被她飛快地抽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