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千金力> 第147章 驟然變故

第147章 驟然變故

  慧和的聲音壓抑沉悶,像是從深山的腹中傳出來一般。“十八年前,我年僅八歲,陪同父親外出巡視商鋪。路經鷹澗峽時,卻遭遇了盜匪。他們在隘口設下重重埋伏,趁天黑伏擊商隊。他們人數眾多,有數百之眾,而那領頭之人,正是這個人。”慧和的手指,直直地直向地上的雷老虎。仇恨的光芒,在他眼中燃燒,簡直可以聽到劈裏啪啦的火舌爆炸之聲。


  “可憐整個隊伍四五十號人,全部死於飛箭和亂刀之下。而我的父親,父親,他——”淚光在他這個八尺男兒眼中閃爍,“他竟被這廝一刀砍下了頭顱。”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地上的雷老虎估計已經被千刀萬剮。


  “可憐忠叔的小孫子,才剛剛五歲,竟也被他們一刀捅死。而我,被此人一箭射中胸口,墜下了激流奔湧的鷹澗愁。”


  也許是這些講述太過出乎意料,太過沉重,聽得四周驚呼聲四起,人人倒抽一口涼氣,麵上露出極為震驚之色。竊竊的私語聲,像是瘟疫一般,在頃刻之間,蔓延開來。有些膽小的婦人小姐甚至低低地哭泣起來。


  雷老虎從地上掙紮地爬了起來,他麵露煞氣,像是憤怒的鬥雞一般,高昂著頭顱叫囂道,“證據??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你想要證據,是嗎?”慧和一字一頓地說道,說完,他的目光梭轉開來,慢慢地環顧了一周,然後麵目一沉,雙手一個用力的拉扯,頓時,上衣散裂開來,露出他的上半身。瞬時,四周驚呼聲連連。


  這是一個年輕而健壯的身軀,肌肉緊繃,充滿了昂揚的張力。可是,在那黝黑的肌膚之上,卻布滿了累累的傷痕。這些陳年的疤痕,像是像是泥地上的車轍一般,深深地印刻肌膚之裏,使得原本光滑平整的皮膚,坑坑窪窪,像是凸凹不平的山路一般。而在所有的傷疤之中,最令人觸目驚心的一處,是位於心口的那處傷疤,疤痕凸起,皺褶層層,宛如一朵盛開的梅花一般,透著一種貼近死亡的驚悚。


  “這些疤痕是當年我墜崖之時所留,而前胸的這道疤痕,是那支箭留下的。這支箭正中我的心髒,我本應該當時就死去。可奇怪的是,我竟然命大地活了下來。也許,是閻王爺見了我,也覺得我的冤屈比天還高,就一腳把我給踢了回來。”


  “哈哈,笑話,真是笑話,這些疤,隻能證明你受過傷,哪能證明就一定是我所為?”雷老虎歪著頭,像是一個堅硬的石頭般,毫不妥協地辯駁。


  “你這臉上醜陋之極的疤痕,還有這狼一般狠辣的眼神,縱使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還有你那佩刀,刀柄上雕有一個虎頭,刀背扣有五個小圓環。”慧和緊盯著雷老虎說道。他的目光中似是有萬千根鋼針,一根接著一根,直直地射向對方。


  佩刀?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雷老虎的腰間。隻是刀在鞘裏,根本看不到廬山真麵目。


  突然,一個青色的光影閃過,雷老虎直覺腰間一輕,那刀已經離鞘而出,哐當一聲摔丟在地上。


  “好說,好說,拿出來看看就知道了!”王琳琅吐掉嘴裏的狗尾巴草,一副我做了好事大家快誇誇我的得意表情,同時朝快要氣炸了的雷老虎,調皮地眨眨眼。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地麵。一柄閃著寒光的大刀正安靜地躺著那裏。它的刀柄之上,一隻咆哮著的虎頭正赫然在目。而在寬寬的刀背之上,五個小圓環一溜兒排開,整整齊齊,清清晰晰。


  雷老虎心虛之極,但是他脖子一硬,像是死鴨子一般強嘴道,“許多人都知道,我的佩刀就是長成這樣,你這樣說,也不能證明,那些暗殺就是我所為。況且,你誣陷我可以,但是你不能誣陷我大哥!”


  “大哥——?”慧和突然哈哈大笑,笑聲悲愴,像是夜梟哭泣,使得人心裏發怵之極。


  在眾人心驚不已的目光之中,他轉過身子,慢慢地走向盧正生,“你真是一個好大哥啊!我父親生前之時,對你一片赤誠,與你結為八拜之交。可是,你卻與雷老虎勾結,謀害他的性命。在他死後不足三月,霸占了他的妻子,搶奪了他的財產。善人?盧大善人?我呸,什麽狗屁盧大善人,明明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他這一番話脫口而出,宛如石破驚天,震得人人腦袋發暈,思想像是在一瞬間凝固,根本不能思考。


  短暫的寂靜之後,嗡嗡的議論聲,騷動一般炸起。


  “原來,剛剛戲台子上演的都是真的!”有人恍然大悟。


  “張冠李戴,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什麽張冠李戴?”有人愕然。


  “就是梨花戲園剛剛演的那出戲啊!”


  ——————


  在無數的議論聲中,在各種詭異的眼光之中,盧氏麵目慘白,搖搖欲墜,像是一朵即將被暴風雨折斷的花朵一般。盧正生攔腰攙扶著她,臉色難看之極,像是一腳踩進了茅坑一般。


  “樹兒,就算你對你母親改嫁於我懷恨在心,你也無需往我身上潑如此髒水,給我按上莫須有的罪名。”他斂了斂臉色,語重心長地說道,“那日,你在寒山寺找到我,對我說盧氏的偌大家產,是在你父親辛辛苦苦當年打下的江山之上建立起來的。若是我不將家產分你一半,你就會要我好看!難道這好看便是今日這一出嗎?樹兒啊,你莫要因為貪圖錢財,走上了歧路啊!”


  明明滿口都是謊話,可是他講得那樣地真,表情是那麽地無辜,甚至於痛心疾首,仿佛在努力地勸說一個誤入歧途的後輩子侄。


  廳內的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轉移到慧和身上,他們眼神狐疑,似乎真地將慧和看作了一個為了錢財不惜將死去的先人拿出來說事的卑鄙小人。


  這個盧大善人,當真不簡單啊!短短幾秒之內,便想出了這麽一處,生生地扭轉了局麵!當真是舌燦蓮花,仿佛世間的是非,黑白,全在他那一條靈活之極的舌頭上下翻轉之間。王琳琅抱臂站在一邊,望著人群中央的盧正生,心中實在佩服之極。


  “哈哈———哈哈————”慧和怒極反笑,“我貪慕錢財?你這萬貫的家財,不知犧牲了多少無辜的性命,沾染了多少猩紅的鮮血。這肮髒齷齪的錢財,就是全部送給我,我還嫌棄它弄髒我的手。”


  說到這,慧和一個轉身,快走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在了縣令大人的麵前。他虎目含淚,聲音悲戚,“大人,我一不求財,二不為名,我隻求為我父伸冤。”說完,他便咚咚咚地磕起頭。那磕頭的聲音如此之大,響亮而有力,不約地使人擔心,那頭會不會被堅硬的磚石給磕破。


  “這———這———”五十多年的縣令老頭,撚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胡須,尷尬不已。這些年,他從盧府拿了不少好處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他到底要怎麽辦才好呢?


  “戴樹兒啊,你這證據不足委實不足啊!你隻有人證,沒有物證,而且人證還是當事人你自己,光憑你的一麵之詞,這哪裏能夠立案呢?”縣令是一個老油條,官腔打得十足,卻全部都是廢話。


  “大人,你若不接這個案子,那我便上府衙去告。若是府衙不接,我便去州府去告。若是州府不接,那我便去建康,去告禦狀。我就不信,這朗朗乾坤,就沒有人來主持正義。就算是正義遲遲不到,我也要將盧正生這個假善人真小人的卑鄙行徑,傳遍天才。”慧和麵目嚴肅,神情堅定,使得人不得不相信,哪怕告到地老天荒,性命不保,他也要一級一級地告上去,不死不休。


  縣令的臉有些變色,他不約將目光投向盧老太君。老太太正襟危坐,表情嚴肅,那略微渾濁的眼眸之中,散發著濃濃的哀愁,然後便透著一份冷然,還有全然的決然。


  “正生,你且上來。”她招招手,對著堂下的兒子輕聲喚道。


  盧正生將渾身軟綿綿仿佛一下子被抽走所有精氣神的盧氏,小心地交給身邊的丫鬟,這才大踏步走到老太太麵前。


  “兒啊,這個戴樹兒所講的,可都是真地?”老太太直視著盧正生的眼睛,語氣不徐不疾。明明是極其沉重的話題,她卻問得如同閑話家常,透著一種莫名的詭異。


  “娘,難道您不了解兒子?兒子怎會做出那般豬狗不如的事情來?”盧正生憤憤地答道。他語氣堅決,麵容委屈,臉上是一副受傷的表情,似乎老母親的懷疑讓他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老太君看了著他的臉,又看了看他那不知不覺摩挲著腰帶的手,眼中閃過一抹巨大的痛意。這個孩子,都五十多了,但那一撒謊就摩挲腰帶的習慣,卻是這麽多年一點兒也沒有變啊!

  “好,好,好,”老太君連道三聲好,那雙閱盡世事的眼中,綻放出一抹冷靜之極的毅然。她閃電般地拿起旁邊桌子上一把削水果的刀,猛地向前一推。


  “娘——,你——”盧正生捂著自己的心口,不可置信地望著上首的老太君,那一貫如風似雅的臉上,是愕然,是震驚,是不信,是痛苦。


  撲通!他像是一座山似地,轟然倒地。而那胸口正中的位置,赫然紮著一把刀。


  “爹————”


  “爹————”


  “爹————”


  盧氏三兄妹,像是嗓子被人狠狠掐住一般,淒厲而短促地驚叫了一聲,便撲向倒在地上的人。


  這一變故顯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人群像是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隻能呆呆愣愣地望著眼前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


  “正生——,正生——”盧氏那瘦弱的身軀裏,突然爆發了一種詭異的力量,她伸手推開攙扶著自己的丫頭,像是發了瘋一般,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倒在地上的人。


  “正生——”她望向那仰躺在地上的人。那人嘴裏大口大口地湧出鮮紅的血液,像是噴泉一般,染紅了他的脖頸,還有衣袍。隻是,那看向自己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柔和,像是風兒拂過春草,溫柔之極。


  盧正生顫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輕輕地撫摸著盧氏的臉。他已經說不出任何的話語,隻是定定地望著對方,眼中盡是無盡的纏綿與眷念。


  “正生,正生,”盧氏驚慌地喊著,眼中的淚水,如雨絲般紛紛下墜。她伸手想擦掉他嘴邊的血,可是那血水卻越擦越多,仿佛根本永遠沒有止境似地。


  盧正生的嘴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什麽話,但是最終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他的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想要去擦盧氏的淚,隻是那手到中途,卻無力地垂下,那雙含笑的眼睛緩緩地閉上。


  “正生——,正生——,”盧氏尖利的哭喊聲,淒厲得直叫人發抖,像是把人的心髒生生地劃開了一個口子。


  看著凝結在那張熟悉臉龐上的最後笑容,盧氏直覺自己的心,碎裂成片,而片片又成瞬間灰。她使勁地搖晃著那具身子,似乎是想將那人喚醒,可是那人卻毫無反應。


  “正生啊!”盧氏摟著地上的人,叫聲如同杜鵑鳥兒在泣血,令聞者無不落淚。


  那叫聲剛落,她的臉上露出一抹絕然的微笑,一把抽起盧正生心口的刀,反手便紮入自己的胸口,“正生,我來陪你。”她紮得那般用力,那般地深,根本沒有任何的猶疑,臉上是一派決絕。


  “娘——”


  “娘——”


  “娘——”


  盧氏三兄妹瞪大雙眼,心膽俱裂看著眼前這一幕,直覺世界似乎在一瞬間完全地坍塌。那盧英眼白一翻,竟生生地暈了過去。


  眾人都呆了,個個像是柱子一般,僵立在當場。


  老太君像是頑石一般,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她雖努力地控製著臉部表情,但是滾燙的淚水,卻沿著她滿是褶皺的臉,汩汩地往下流。


  “戴公子,不知這般結局,你還可滿意?”


  慧和顯然有些不在狀態。他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麵上流露出一種極端的痛苦之色。他踉蹌地後退了兩步,倒在一個雙帶著溫暖的雙臂裏。


  “慧和,我在這兒。”王琳琅看著他的眼,定定地說道。


  慧和的眼珠機械性地轉動著,像是一瞬間失去了心神,“阿琅,我沒有想要她的命,我沒有想要她的命啊!”他痙攣般紮住她的胳膊,喃喃低語。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這個盧氏,也許剛開始,她嫁給盧正生,有一種被強迫的意味在裏麵。可是,後來,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她被這個男人所感動,漸漸地愛上了他。


  就算是一顆冰冷的頑石,日日地被人放在心口捂著,時間久了,頑石也會被慢慢地焐熱,更別提她本是一個柔弱的仿佛菟絲花一般的女子。


  所以,就算是現在,她知道了枕邊人是殺害她先夫的仇人,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追隨著那個人而去。


  愛情啊,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既讓人感動,又讓人覺得可怕!

  “阿彌陀佛,”慧染如清泉一般的聲音,突然在噪雜騷動的大廳裏清澈地響起,“世間事,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他這番話說得人們似懂非懂,但那最後四個字倒是聽得明明白白。


  不了了之!是啊,這世間事,怎麽能夠說得清了?盧正生害死了戴偉業。現在,他自己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盧氏也跟著殉情。這樣的結果,誰人也沒有料到,可是,又偏偏覺得如此這般便是最好。


  “讓他們走!”盧老太太嗬斥住了圍上來的家丁打手。他們密密麻麻,像是蝗蟲一般,堵在了廳外的大道小路。個個手中拿著武器,麵色不善,像是盯著盤中肉似地,惡狠狠地盯著他們。


  “祖母,他們————”盧劍眼中含淚,英俊的麵容,由於突然而至的打擊,似乎出現了片片的皸裂,有絲絲凶狠從那裂片的縫隙之中,漏射而出。


  “聽我的,讓他們走!”老太太握住孫子顫抖的手,麵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但是,旋即,那痛苦便被堅定所在,“我們盧家,想要再在臨河站穩腳跟,隻能這般。”


  她的眼睛渾濁不堪,麵上還有淚水在汩汩流淌,但是那眼神裏卻透著一種睿智。這睿智是經曆過歲月變遷之後沉澱下來的最深沉的智慧。


  “讓他們走!”盧劍大聲地吼道,他的聲音帶著哭腔,似是無盡的痛意,和無限的壓抑。


  人群讓出一條道,王琳琅攙扶著慧和,朝門外走去。


  “想走?”一道陰森森的聲音,仿佛從地底下冒出來。接著,一道身影,像是下山的豹子一般,猛衝過來,而張開的利爪,正對著此時心神大亂的慧和。


  王琳琅眼眸一眯,還有這個殺人凶手,怎麽就忘記呢?她抬起一腳,看似輕巧之極,實則腳下暗勁十足,正好踢在雷老虎的左下腹。


  雷老虎捂著腰腹,跌倒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跟著掉落在地上。可是,那望過來的目光,凶煞無比,仿佛是地獄裏的惡鬼,從深淵之中爬了出來。


  “雷施主,得饒人處且饒人。”慧染像是一朵輕盈的白雲一般,飄然而至。


  “走吧,”王琳琅不想多說,攬著慧和,快步走到了廳外。


  臨出門時,她望向盧劍,倆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神啊,仿佛一隻惡魔正掙紮著從裏麵脫殼而出。她心中微感不安,加快步伐,攙著慧和,帶著慧染,像是一道流動的水一般,迅捷地流淌而去。


  而在他們的身後,那盧劍收回眼神,朝身邊一人,暗暗地做出一個手勢,那人心領神會,疾步地領命而去。


  一場宴會,就這樣以萬眾矚目的熱鬧而開始,卻是以始料未及的悲劇而告終!

  ------題外話------


  這世間,有許多如菟絲花一般的女人。


  不過,我覺得,做一個舒婷筆下橡樹一般的女人,一定會更好。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