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佛心霹靂
當王琳琅將手中拿著經卷遞給方丈時,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愕然。
這摞竹卷,邊緣焦黑,最外圈的繩結散落,簡直是傷痕累累,灰頭土麵。
“這是《楞嚴經》,那個老和尚為了這卷經文,簡直連命都不要了!所以,我救他的時候,就順便把它也搶出來了。”她不甚在意地說道,仿佛自己做了一件極為稀疏平常的事情。
剛剛,那個被自己一掌拍昏的老家夥,被一群大呼小叫大驚失色的和尚簇擁著抬了下去,徒留下驚愕不已的王琳琅,在風中狂亂,心中訝然。
“《楞嚴經》?”方丈的視線,從她燒得火泡連連的手上,挪移到那摞被燒得斑斑駁駁的經卷之上,麵色不由地大變。
“《楞嚴經》是佛經十大經卷之一,”慧染在一旁解釋道,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仿佛蕩起了萬千的漣漪。就好像是饑餓已久的人,看到了美味佳肴一般。
“釋明師侄,請受老衲一拜,”方丈大師難掩激動之色,雙手合十,朝王琳琅行了一禮,“你不僅救了寒山寺輩分最高的長老——了緣大師,而且還從火海之中搶出了《楞嚴經》,真得是我寒山寺的大功臣啊!”
王琳琅有些心虛,不覺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這半夜放火的賊寇,本就是她們一行人招來的,現在害得寒山寺損失慘重,真是心情沉重,好像有秤砣壓著一般,簡直是難以呼吸。
‘大師,其實————”她剛要開口解釋,就看到一行人由遠處奔來。
他們蓬頭垢麵,形容狼藉,灰撲撲的僧袍之上,盡是泥土與渣滓,還有火熏的痕跡。領頭之人是一臉氣憤填庸的明遠,光光的腦袋上似乎還有火燙傷的痕跡。
“師傅,師傅,”人未到,聲先到。他氣咻咻地衝過來,眉毛怒氣衝衝地向上挑著,“我們在冥思閣前,發現了這個家夥,還有這些————。”
他的話語,像是石子一般,砸落在地麵之上,幾乎可以聽見乒乓作響的聲音,引得站立在空地之上的人,幾乎個個震顫不已。
身後的僧眾,將一個渾身僵硬,宛如木頭人一般的黑衣蒙麵人,狠狠地摜擲在地上。那人痛得麵目抽搐,可偏偏無法發出任何的言語,隻是拿著一雙骨碌碌轉動的眼睛,梭巡了一圈,然後便死死地盯著王琳琅,視線之灼熱,狠毒,幾乎要將她身上盯出幾個洞來。
撲通,撲通,撲通!
接二連三的黑衣人,被丟拋在地上。同樣的裝束,同樣的蒙麵,隻不過,這七具身體,沒有任何的動彈,無知無覺,顯然已經死去。
“阿彌陀佛,”方丈雙手合十,眼睛微閉,嘴唇微動,默默地念起了往生咒。
人死如燈滅,再大的仇恨與怨氣,在此時,亦是如同煙雲一般,消散得無影無蹤!
其餘僧眾,也轉動手中的佛珠,小聲地念起了往生咒。
一時間,場麵嚴肅凝重,像是大山壓著一般,讓人喘不過氣起來。
“阿琅,”在一片凝重的念經聲中,一道低低的聲音,響在王琳琅耳旁,正是慧覺小童鞋。他輕輕地捧著她那隻被燒傷的手,滿臉心痛與憐惜,眼珠裏有晶瑩的淚花在閃耀,“一定很疼吧?”說完,便湊著嘴巴,輕輕地吹那些大大小小被火撩傷的泡泡。
王琳琅的心,頓時一軟,她伸出另一隻手,愛憐地摸摸慧覺新長出的毛茸茸的頭發,“不疼!”說罷,便牽著他的小手,靜靜地站立在一旁,聽著佛音在耳畔縈繞回響。
當時情況緊急,她亦是被迫出手,射殺這些黑衣人。若不想被別人殺死,隻有先出手殺死他人。弱肉強食的叢林規則,在這個世界體現得淋漓盡致。可是,此刻,當她作為勝利者,在悠長細碎的經文聲之中,冷眼望著這些已經死透的屍體時,她的心情極為複雜。
這些人難道就是罪惡滔天,非死不可嗎?在他們的身上,難道就沒有一絲人性的亮光嗎?在某個不為人所知道的角落裏,他們是不是也是某些人的兒子,妻子,抑或父親?如今,她卻毫不留情地殺了他們,沒有留下一絲生存的機會?說好的對生命的敬畏了?到底在什麽時候,她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冰冷的收割生命的機器?
慧染站在兩人身側,目光從方丈手中的經冊之上,挪移到王琳琅身上。那雙明澈如高山湖水一般的眼眸,似乎可以倒映出她惴惴不安的內心。若有所思的他,也慢慢地轉動手中的佛珠,嘴唇微動,無聲地念起經文。隻不過,他念的不是《往生咒》,而是《地藏經》。
待到那洗滌人心的經文告一段落,王琳琅大步上前,彎下身,一把扯下那人蒙麵的布巾,手指在那僵屍似的黑衣人身上輕點數下。
那人直覺一股灼熱的氣流,從這美少年指下直接貫穿到他被封的穴位之中,然後像是閃電一般,在他體內迅疾地遊走了一圈。禁錮解開,他啊呀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
“大師,不管我的事,我都是聽我家主子的吩咐。主子讓我們午夜時分,來寒山寺放火,我們就來了。真地,我隻是聽命行事。而且,我放火的火折子,還被這家夥給一腳踢飛了,根本就沒有燒起來。而且,這——這——家夥會施妖法,就那麽點了幾下,我就渾身僵硬,無法動彈,無法聽,無法喊,像是一具死屍一般。而且,而且,他一出手,就是殺招,把他們——-他們———都殺了,都殺了!”
這個哭聲淒慘的家夥,是一個表情管理的高手,哭得淒淒慘慘,仿佛死了老子娘一般。在他悲悲切切的哭喊聲中,三言兩語,把自己的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
有幾抹異樣的目光,偷偷地打量過來。
王琳琅是一個感覺何其敏銳的人,幾乎那些目光一投射過來,她便感受到了。但她坦坦蕩蕩,大大方方,毫無任何畏懼避讓之意,直接將清冷明亮的目光回射過去。
“他殺了這麽多人,你們快點把這個殺人犯綁起來,送往山下的縣衙。”黑衣漢子指著地上的死屍,悲憤萬分地嚷嚷道,像是一個極力表演的小醜一般。
“隻許他們出殺招殺別人,難道不許人還手嗎?”一道清脆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正是小童鞋慧覺。
他輕輕地放開王琳琅那隻受傷的手,像是一個無知無畏的智者一般,上前幾步,“阿琅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殺人。若是她殺人,那肯定是因為這些人非死不可!我來問你,若是別人要殺你,你是站在原處,乖乖地等著別人來殺,還是為了自保,先殺了對方?”
這一聲清脆的喝問,並不因為他的小小年紀,便流露出任何的膽怯與畏懼,相反的,它氣勢驚人,擲地有聲,竟將那個黑衣人問呆了。
“反正————,反正————他殺了人————”這人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殺了人,就是不對!對,就是不對!”
“那你們放了火,燒死了寺裏的師兄弟,燒毀了珍貴的佛經文卷,燒塌了百年的建築,又該怎麽算?”小慧覺反問道,氣勢淩厲。
可憐的黑衣漢子,哪裏見過這般言語伶俐反應靈敏氣勢驚人的小孩子?他震駭地望著慧覺,不禁連退了兩步。約莫是扯著脖子嚷道,“你————你——哪裏來的小孩子,大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去——去——一邊待著去。”
一直安安靜靜的慧染,像是薄霧清晨中的一朵白色的雲塊,貼著地麵輕輕地飄了過去,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慧覺身旁,如同清水潺潺的聲音募地響起,“善惡報應,禍福相承,身自當之,無誰代者。”
“你這禿驢,唧唧歪歪些什麽?”黑衣漢子不明所以,硬著脖子,扯著嗓子,虛張聲勢地叫嚷道。
“你這笨蛋,這都不明白,我師兄的意思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你既做錯了事情,不管如何狡辯,都要接受相應的懲罰。”慧覺像是自動化的翻譯機一般,極為快捷地解釋道。
慧染點點頭,看著小師弟的目光,透著欣慰與慰藉,慈祥和藹,好似老奶奶一般。
那黑衣漢子像是被人踩了一腳,跳將起來,怒氣衝衝地正要開口辯駁,不料一道蒼涼而又深沉的聲音募地響起,正是方丈大師,“你家主子是誰?”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像是一把剪子,將黑衣人所有即將蓬勃而出的話語,給剪成了兩半,他愕然,心虛,佯作鎮定,目光飄忽不定————
天光越來越亮,朝霞將東方的天空,塗染得姹紫嫣紅,明亮而燦爛。四周的殘垣斷壁,破爛狼藉,被映照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王琳琅在心底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疾步上前。
“你要幹什麽?幹什麽?是想殺人滅口嗎?”黑衣人漢子神色驚懼,連連後退,瞪著王琳琅,像是看著一尊瘟神,爬得不得了。
王琳琅不理他,腳下步伐轉換,人已經變成了一道黑色的輕煙,繞著那漢子飛快地轉了一圈。
“啊————啊————啊————”黑衣漢子像是被毒蛇噬咬一般,慘叫著倒在地上,身子抽搐著,像是遭受雷電之刑一般,額頭大汗淋漓,麵目扭曲到變形,透著一股極度的猙獰。
王琳琅卻像是沒事人一般,收回手指,抱著一雙手臂,局外人一般冷冷地看著。
那人像是一隻瀕臨死亡的魚,在地上拚命地蹦躂著,震起一層一層的灰塵。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之後,王琳琅蹲下身,伸出黝暗焦黑滿是水泡的手,在那人身上連點幾下,那個仿佛遭受重重酷刑的黑衣人,像是中了巫術一般,慘叫聲戛然而止。
“現在可以說了嗎?”王琳琅冷冷地說道。
地上那人驚恐至極地看著她,像是看著地獄中的惡魔,麵目慘白,渾身哆嗦,褲襠裏濕了一片,“雷老虎,雷老虎,我家主子,是雷老虎!”
方丈的臉色陰霾,深沉,他那仿佛飽經歲月摧殘的容顏,從地上那個儀態全無的人身上,慢慢地轉移到纖細柔韌的少年身上,“霹靂手段,冷冽心腸,釋明啊,你的佛心,不夠仁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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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微微地笑著,不同我說什麽話。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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