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等待
據說寒山寺的齋飯,在臨河城那是遠近聞名。雖說是素食,可是種類繁多,做法新穎。那些野菜,時令蔬菜,豆製品,還有深山裏的各種野生菌類,經過高明的烹飪,卻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看,就令人口水欲滴,更被說吃到口中,味蕾瞬間就被那美到極致的味道所捕獲,真正是回味無窮,意猶未盡。
王琳琅絲毫不客氣,本著浪費就是可恥的觀念,她將擺放在桌子上的所有菜肴,米飯,湯水,給幹得幹幹淨淨,那盤子,那碗,簡直被狗舔過還要幹淨。
慧和早已經司空見慣,所以他那張方正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倒是飯堂裏其它的和尚,見此情景,簡直目瞪口呆,詫異無比。
王琳琅卻是絲毫不在意。好久沒有這樣暢快地吃過一回了,她竟有一種酣暢淋漓之感。雖然距離填飽她的肚子,還差得遠,但是她已經很滿足了。
據說世界上最能治愈人的東西,第一是美食,第二是文字。文字嘛,她興趣一般,連師傅的萬分之一都不及。但是說到美食,她可是妥妥的吃貨一枚。食為天性,靜靜地咀嚼,輕輕地回味,實在乃人生一大享受。
在一眾和尚震驚的目光之中,她跟著明遠穿過寬敞的飯廳,拐過無數的回廊大殿,終於來到了方丈大師的禪室。臨走時,明遠朝她眨眨眼,暗示她耐心等候,便告退下去。
這處禪室很靜,角落裏有嫋嫋的檀香在悠悠升起,聞在鼻端,有一種極為心安的感覺。室外是高大的芭蕉樹。那寬寬的像扇子一般的葉片,在地上投向暗黑的陰影。風穿堂而來,帶著清新的山野氣息,令人不由地精神一震。
王琳琅尋了一處坐墊,捏了一個手訣,閉眼盤膝坐下。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溜走,待她功行一個周天,睜開眼睛,才發室外日頭已漸漸西沉,可是那方丈卻遲遲不來。她委實無聊之極,站起身,便在這禪室裏四處閑逛起來。
禪室不大,擺設簡單,但是明窗幾淨,給人一種極為舒心的感覺。然後,她的目光便定住了,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釘一般,牢牢地黏在一個物什之上。那是一架七弦琴,它靜靜地擺放在窗台前的案幾之上,安靜無聲,卻又好似有千言萬語。
王琳琅的眼睛突然一熱,在恍惚中,那一瞬間她好像看見了師傅。他端坐在那裏,紅衣翩翩,風華絕代。那雙如玉般的手,在琴弦上或快或慢地撥弄著,一首一首堪比仙樂的曲子,便從他的手中如流水般傾斜而出。
她有些迷糊地走了過去,盤膝坐在了那琴之前。靜靜地端走了許久,她的手便輕輕地按在那琴弦之上。過往的一幕幕,像是黑白電影一般,在她腦袋裏倒帶重放,她的眼睛微微地濕潤起來。
師傅交給她許多東西,但她學得最好的有兩樣。
一是武功,因為當一個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的俠女,是她上一輩子心心念念的事,是看了諸多武俠小說之後深深紮根於心中的武俠夢。
二便是琴,因為師傅說琴文化是中國最重要的傳統文化之一。琴是儒者的最愛,道者更是喜歡那清靜灑脫的韻味。中國文人,往往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們常常借琴修身養性,體悟大道。所以,她學琴學得分外用心,也分外地好。
心思微動之間,她的手便在那琴弦之上,慢慢地撥弄起來。起初那琴音很是青澀,斷斷續續,像是一個剛走路的娃娃一般。但漸漸地,琴音越來越流暢,越來越好聽,像是那歪歪斜斜的娃娃,在極短的時間裏,學會了走路,跑步,跳躍————
彈完了一首《小星星》和一首《兩隻老虎跑得快》,王琳琅生疏的手法,漸漸地變得順暢。然後,她手下的曲調突地一轉,曲風一換,一陣如歌如泣的琴聲,便幽幽地在空中滌蕩開來。
琴聲如歌如泣,時而明快如泉水叮咚,時而低沉如同靜水流深,時而激昂如同激流狂奔,時而又平靜仿佛江河已入海。它起起伏伏,升升落落,像是在訴說著人的一生。歡快時,讓人不覺笑容滿麵。悲壯時,又讓人不覺淚濕衣襟。
生命中那些隱秘的快樂,那些淩雲的理想,那些未酬的壯誌,似乎都在琴聲的傾訴之下,變成了書簡,一卷一卷地在人們眼前展開,那樣地輝煌,那樣地壯麗,又那樣地悲壯!
這不僅僅是琴聲,它還是一個人一生的縮影!它仿佛在訴說著生命如此短暫,又如此璀璨,它像極了一條河,翻越了萬水千山,經曆千般險阻,最終流向大海,變成了滄海中的一粟。
王琳琅彈奏的正是的《名士吟》。不知道為什麽,她明明會彈許多的名曲,可是,卻偏偏獨愛這一首。除了這曲子本是師傅所作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她覺得這首曲子像極了師傅的一生。那般短暫,卻又是那般輝煌,就像是流星,劃過黑暗的天際,卻留下那般美麗的軌跡,那般耀眼的光明。雖然屬於它的芳華隻有刹那,卻足以讓人惦記一生。
一曲完畢,王琳琅有些怔怔。
啪啪啪!一陣掌聲從芭蕉樹後傳來,一道人影從蒼茫的暮色中露出身來,正是那圓頭圓臉的老和尚——方丈大人。他的身後,似乎還跟著一個人,一身青衣,風華飄逸。
王琳琅從地上起來,站直身子,對著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施了一禮。待她抬眸,望向方丈身後時,卻撞見了一雙漆黑晶亮似乎有火焰在炙熱燃燒的眼眸,她不由地唬得一大跳,這才驚覺此人竟是那日在臨河河畔偶遇的青年。
“釋明師侄,你小小年紀,不僅有一顆菩薩心腸,還有如此高超的琴藝,真真是令人佩服啊!”老方丈的圓臉上竟是厚厚的褶子,但是眼睛卻是深邃睿智,好似見慣了世間的風雲變幻,各種的艱難險阻。
聞言,王琳琅不由地露出一抹淺淺地笑意,嘴裏謙虛地說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師過獎了,我愧不敢當啊!”
她尊敬的表情,謙虛的態度,顯然讓老方丈大為高興。老和尚哈哈大笑,“來,來,見一見我這位小友,他目前暫居在寺內,於茶道棋道上很有見地,經常跟我這個老頭子下棋品茶,談經論道。”
他剛剛說完,便將身後之人拉到身前。
此人的臉龐光潔白皙,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那雙幽暗深邃的眸子,正定定地望著自己,似乎有萬千的情感在那眸中翻滾起伏,“飲冰昨日才與小公子在臨河河畔相遇,不想今日竟又在寒山寺裏相逢,真是緣分啊!”他的聲音微微地有些沙啞,似乎有無法克製的情感從他的聲音溢滿了出來。
老方丈驚訝地問道,“你們早就相識?”
“噢,僅有一麵之緣。”王琳琅趕緊解釋道。這個莫名其妙的男子,真是古怪至極。看著她,活像看著十世的情人一般,可是她搜遍自己的記憶,除了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外,她腦袋裏根本就沒有任何關於此人的記憶。
想著自己此刻是一副男兒扮相,她便是一陣惡寒。雖然她理解男男之風,但是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還是渾身不自在,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冷冷地瞥了那名喚姬安的男子一眼,故意露出一抹嫌惡的表情,也不管那男子,在一瞬間的怔愣之後,眼眸中泛起來的受傷表情。她亦步亦趨地便跟在方丈身後,來到一處高高的回廊之下。那廊下有一個木桌,桌邊是四把木凳。坐在木凳之上,眺望西方的天空,正好可以看見漸沉的夕陽將周邊的天空塗抹得一片姹紫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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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為天性。
靜靜地咀嚼,輕輕地回味,實在乃人生一大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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