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慧和
目睹著慧覺的身影在竹林裏七彎八拐,很快地便被失去了蹤影。王琳琅將霸王槍恢複成短棍的模樣,往自己背後一插,再將腰帶仔細地綁縛了一遍。然後,她扯下自己中衣的下擺,隨意地一個撕扯,便拉下了一大截。她將那一截布,往臉上一蒙,當做一個蒙麵的布巾,人已如一道灰色的影子,竄了出去。
慧和將手中的棍子,舞得呼呼作響,棍頭挑起重重的幻影,而在幻影當中,有一個棍影,像是鐵錐一般,直插對麵那黑衣漢子的心窩。那人急急地想要閃避,不料那根棍子卻如跗骨之蛆,緊緊地跟著他。
一個漢子眼帶凶光地掠過來,手中長刀劃著白森森的寒光,朝著慧和劈頭蓋臉的砍了過來。慧和臉上一個冷笑,身子一矮,腳下一滑,堪堪避開那刀,手下的長棍卻沒有收回。相反的,他手下一個使力,那棍子像是一個冰塊般從他手中滑出,飛起,帶著孤擲一注的決心,宛如一根鐵砧一般,直直地貫穿了那個黑衣漢子的心窩。
那人的身子插著那根棍子,像是一個人體標本一樣,掠飛而出,重重地摔落在地。大量的血,汩汩地從他嘴裏湧出,他頭一歪,徑直死去。
慧和像是箭一般,飛身追了出去,妄想抽拔回自己的武器。可是,四五個漢子像是聞道血腥味的鬣狗一般,迅速地圍堵過來,朝他狠厲地攻去。本就深受重傷的慧和,在一個呼吸之間,身上又多了幾道傷痕。可是,他咬著牙,眼中冒出一個嗜血的光芒,竟不管背後一道鋒利的刀,朝一個漢子猛撲了過去,一拳打在那人太陽穴處,那人頭破血流,腦漿迸裂,一個委頓,霎時斷氣。可是,背後那刀也已帶著森寒的殺氣,逼近了慧和的頸脖。他待要閃避,側麵又刺了一劍,直逼他的心窩。
難道就這樣死去了?真是不甘,不甘啊!慧和的眼眸中閃過一道絕望的光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使劍的漢子手腕一陣劇痛,長劍竟自哐當一聲從手中滑落。慧和眼眸一眯,抓準時機,身形一個急劇地扭轉,堪堪避開背後一刀。
那群如鬣狗一般的黑衣人,心中一驚,不約地瞪大了雙眼,機警地掃向四周。
周圍死一般地寂靜,唯有他們沉重的呼吸聲,在呼嘯而來的山風中,喘息如牛。
慧和身子一竄,已如一道輕煙般,竄到那人體標本處,手下一個使力,那長棍脫體而出,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手握著那黝黑的鐵棍,心下竟有幾分安定。慧和那沾染鮮血的臉上,露出幾分猙獰之意。他腳下一滑,手腕一個抖動,長棍帶著呼呼的風聲,砸向近前的一個黑衣漢子。
隱在暗處的王琳琅不約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她抬頭望了望越來越高的太陽,還有遠處漸行漸近的人語聲,心中不約升起了一股焦急之色。
不容她多想,她的身子已如一道幻影般,從樹木的陰影之處急速躍出。腳踏幻影十三步,手握新月匕首,她就像是一個從暗夜中竄出來的殺神,直逼那些黑衣漢子。
唰,唰,唰!
新月刀法不虧是近身搏鬥的頂級刀法,幾個閃電般地橫拉劈刺,那些黑衣漢子已經倒下了三位。
人語聲越來越近,王琳琅心中不由大急,刀法沒有任何的保留,全力地施展開來,那刀已經變成一彎殺人的月光,電石火光般地劈照在那些人的頸脖之處。白光一閃,那些人直覺脖頸一涼,人已經歪倒在地。
不好!腳步聲已到近旁!
王琳琅一個縱躍,人已如一隻大梟一般落到慧和身邊。
“走!”她一聲低喝,扯著那人的胳膊,急急地後撤。
慧和直覺一股大力襲來,人已不由自主地飛身而起,“可是———,”他轉頭望著那剩下的幾道身影,眼中的恨意似是暴漲的江水,幾乎要決堤而出。
“好!”王琳琅將新月往懷中一插,回首一望,眼光一眯,右手往後一揚,幾根繡花針已經帶著淩冽的殺氣,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射向那剩下的四名殺手。
就在四人委頓倒地的那一瞬間,那群走近的人,終於發現了這片小型的屠宰場。
“啊————啊————”刺耳而尖利的尖叫聲,像是爆竹齊鳴,驚得棲息在山林中飛鳥,撲啦啦地振翅飛起。
那叫聲,驚恐之極,尖利得仿佛要把耳朵刺穿。王琳琅一把扯著慧和掠入竹林之中,將那些叫聲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順著那竹林飛奔了三四十裏,竟在那茫茫的竹海邊緣,撞見了一處安靜的湖泊。
湖水在朝陽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像是有無數塊細小的碎銀,藏在那如鏡子一般的水麵之下閃閃發光。
王琳琅坐在一塊靠岸的石頭上,取下了蒙麵的布巾,就著那清清涼涼的湖水,靜靜地洗了一把臉,然後就轉頭打量著湖邊的景色。
慧和清洗了身上的汙漬和血跡,處理了好身子的傷,這才如同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那石頭處,低沉著聲音說道,“阿琅,今日多虧有你,否則————”
“否則什麽?否則就會死在那裏嗎?”王琳琅偏過頭,冷冷地望著那大塊頭的國字臉,“我記得我們才剛到臨河一天吧,在這麽短短的一天裏,你是怎麽惹上這殺身的禍事?我真地是很好奇!”
說實話,王琳琅的眼光並不淩厲,可就是這淺淺的似乎有些冷漠的眼光,卻讓慧和壓力山大!
他一屁股坐在湖邊的草地上,臉上閃過一抹刻骨的恨意,嘴裏像是回憶往事般幽幽地說起,“臨河是我的老家。二十多年前,我家在這一帶是遠近聞名的積善之家。父親為人豪爽,慷慨大方,喜歡幫助弱小,結交了不少了好友,還與其中一位結成了莫逆之交。”
說到這,他的眼神頓時暗沉下去,似乎有無盡的仇恨從眼眸中翻湧而出,襯得他的臉在那一刹那有一種猙獰的扭曲,“可是,這個盧姓兄長,心懷不軌,勾結匪類,在父親巡查商鋪的途中設下埋伏,生生地將他砍死在刀下。家中老仆為了救我,也被亂箭射死。我也身中一箭,掉入湍急的河流之中,為師傅所救,得以保全了一條小命。”
湖水在輕輕地蕩漾著,水花在耳邊輕響,明媚的陽光撒照在慧和的身上,可是他卻渾身微顫,好似身處在極端的寒冷與黑暗中。他的手痙攣般抓著身邊的野草,綠汁染滿了他的手指,他也渾然不覺。
“我在床上躺了三個月,身體才慢慢地恢複。經不住我苦苦的哀求,師傅帶著我暗中回到了臨河。可是,剛剛進城,便撞見了一件喜事,”說到這,慧和的身子像是篩子般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聲音在微微的哽咽中帶著無窮無盡的恨意,“在那高頭大馬上坐著一個身穿喜服的中年男子,他滿麵春風,喜氣洋洋。在他身後,八個壯漢人抬著一頂紅色的喜轎。你猜,那轎中的新娘是誰?”
慧和仰臉望著石頭上的王琳琅,臉上青筋暴起,肌肉抖動,好像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要破皮而出。
“是誰?王琳琅靜靜地問道。雖然她內心已經有無數的驚濤駭浪在狠狠地撞擊著心房,但是她麵容寧靜,眼神柔和,神態淡然,好似再大的風雨,也引不起她半分的驚慌。
真正是心有猛虎,卻能細嗅薔薇!
在這樣的目光凝視下,慧和那被仇恨燒得炙熱的大腦,似乎有了片刻的冷靜。
“她啊,她是我的好娘親啊!”慧和聲調變得低沉而沙啞,似乎隱著綿延無盡的恨意。
頓了頓,他那似乎重如千斤的暗啞聲音,又低低地響起,“那一年,我隻有八歲,我根本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不明白那朝父親砍下一刀的賊人,為何也騎著一匹大馬之上,跟著盧伯父有說有笑。我不明白娘親為何在父親屍骨未寒之時就急急地嫁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於是我衝上去想問個究竟,可是師傅卻一掌拍暈了我,帶我回了山上。後來,他跟我說,蚍蜉不能撼動大樹,要想報仇雪恨,隻有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足可以撼動那棵大樹時,才可以出手。”
王琳琅看著燦爛的陽光下那個雙手抱臂的男子,心中不約地掠起一抹淡淡的憐惜,嘴下卻毫不留情,“你覺得現在足夠強大了?可是,剛剛————”
“是我衝動了,傍晚時分,我在大街上無意中看到那個臉上帶著刀疤的賊人,仇恨瞬時就蒙蔽了我的大腦,我悄悄地跟了上去。子夜時分,我瞅準一個空隙,潛入他所住的客棧,刺殺不成,反而驚動了眾人,一路被追殺到了那片樹林。”慧和臉上掠過深深的懊惱之色。
王琳琅不想責怪他。在十幾年仇恨的煎熬下,猛地見到了殺父的仇人,任誰估計也很難保持頭腦的清醒。
“你現在有何計劃?”她語帶輕柔地問道。
“計劃?”慧和臉上閃過一抹猙獰的殺意,“我想直接衝入盧宅,一棍子把那姓盧的小人打得稀八亂。”
“盧宅?”突然,王琳琅響起了在客棧裏聽到的對話,她的眉頭不由挑起,“盧大善人——?盧老夫人——?八十大壽——?”
“對啊,盧大善人!盧老夫人?八十大壽!”慧和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字如同石頭一般,一個接著一個從他嘴巴裏蹦射而出,帶著森冷的寒意,還有一股海一般的悲哀,“這個謀人錢財奪人妻子的小人,竟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善人?阿琅,你說好笑不好笑?”
說著說著,慧和竟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但笑著笑著,有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汩汩而出,“阿琅,你知道嗎?還有更好笑的事情呢?我那曾經溫柔如水與父親相敬如賓的娘親,與那個盧大善人,在這些年的時光裏,竟又生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兩男一女啊!”
王琳琅徹底地呆住了!她驚愕而擔憂地望著那個麵目扭曲的男子,想說點什麽,卻發現自己竟然什麽也說不出口。
“啊————啊————啊————”慧和從地上一躍而去,仰頭望著蒼天,像是一個匹狼般地引頸長嘯。嘯聲如泣,帶著一股亙古的蒼涼,還有一種刻骨的悲憤!
------題外話------
喜歡一個人若是成了執念,到頭來愛上的,不過是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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