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下山
也許在一個地方待得久了,人便會不知不覺地對那裏產生一種情感。而這種情感平日地並不曾感受得到,但是到了離別之際,它卻突然地浮現出現,讓人陡生一種戀戀不舍之意,覺得那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那麽地可親,那麽地值得留戀,更別提那些朝夕相處的人了!
王琳琅跪在元和的身前,看著老人那滄桑的容顏,一股悲傷突然從內心深處,湧了上來,不斷地往四肢百骸,奇經八脈裏彌漫。
“師祖,”她哽咽地喚了一句,眼睛像是被霧氣暈染般,瞬間便濕潤起來。
慧覺也學著王琳琅的模樣,在元和身前跪下。
元和看著麵前的兩個孩子,心頭不由地大慟,但他一向自控力極強,所以麵上絲毫不顯。隻是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靜靜地看著倆人。
“阿琅,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慧覺。”他的眸光如同最浩瀚的星空,似是有無限的光芒照射下來,“師祖年紀大了,你們下山之後,師祖就會閉關,此生再不出現於人前。”
他的話剛說到這裏,王琳琅的臉色便是募地一白,她驚慌地望著麵前的老人,“師祖,你——————?”她顫抖著手,固執地將手搭上了他的脈搏。
果不其然,那微弱的脈息中,生機幾近全部枯萎,隻餘一份苟延殘喘的意念,在苦苦支撐。王琳琅心中頓悲,直覺一股巨大的悲痛,直衝她的頭頂,使得她眼睛發燙,鼻子發酸,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接著一顆,不斷地往下落。
說什麽再不出現於人前,根本就是即將不久於人世!
“無礙,孩子,”元和那粗糙的長滿了老繭的手,輕輕去擦拭那少年的淚水。哪想,那淚水越擦越多,最後竟惹得他自己的心中像是脹滿了海水般,又鹹又澀。
“阿琅,你怎麽哭了?師傅,師傅,阿琅怎麽哭了?”慧覺撓撓頭,不解地望著突然流淚不已的王琳琅。
“阿琅啊,是舍不得師祖!”元和愛憐地摸摸小徒弟的腦袋,“慧覺啊,下山之後,你一切都要聽阿琅的話。”
“嗯,師傅,我會的。”慧覺用力地點點頭。
“阿琅,待師祖閉關之後,這世上唯有你與慧覺最親了,我將他交給你了。”元和將慧覺那雙略顯稚嫩的手,放在了王琳琅的雙手之中,“你要愛護他,教導他,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將他教導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我會的!”王琳琅聲音哽咽。
“那你們去吧!”元和強忍著內心如排山倒海般的巨痛,微笑著說道。
晨曦的光芒,照在他那張皺紋密布老臉之上,像是在那些歲月的印記上,染上了一層金黃的光芒,有一種壯烈之極的美!
咚咚咚,王琳琅眼中含淚,朝這個老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慧覺跪在她的身側,也跟著磕了三個響頭。
王琳琅不敢回頭,她急急地轉過身,朝山下走去。
其實,她最害怕別離,尤其是這樣的生離死別。她直覺自己的心,好似又在一瞬間被撕裂成了碎片。而她卻不得不正踩著這些玻璃渣一般的碎片,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慧覺小童子卻根本相反。離別的沉重,雖然讓他淚眼婆娑,讓他難受到了極點。但是這種難受卻是暫時的,對山下世界的好奇與向往,漸漸地衝淡了離別的愁緒,占據了上風。隨著他越往山下走,他的心就是越歡呼雀躍。他腳步輕快地跟在王琳琅的身後,像是像是一隻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雖然現實的世界是殘酷的,但是,這個時候,他的無知與天真,卻讓王琳琅那顆沉重無比的心,有了片刻的輕鬆。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漏撒下來,在他們的臉上,身上,點綴上了一層斑斑駁駁的光點。山風吹來,霧濤陣陣,他們就像是綠色海洋的兩頁小小的扁舟,正鼓足了風帆,努力地劃動著,朝山外的世界飄蕩而去。
老和尚站在山門口,眼睛都望穿了,才望見了那倆人的身影從後山姍姍而來。
“阿琅啊,你們總算是來了!”老和尚簡直是喜出望外。他一個箭步竄到了王琳琅的麵前,滿臉褶子笑得如同波浪在起伏,“你師祖跟你說了吧,這次下山曆練,慧染得和你們一起啊!慧染,你過來!”
一個身著白色袍服的年輕和尚,手裏拿著一本經書,像是一片葉子一般無聲地飄了過來。他長相精致,麵目清秀,看上去像是一朵蓮花般無瑕。
“阿彌陀佛,小琅啊,我們又見麵了,這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師傅讓我跟著你出去曆練,要我一切都聽你的,可是你明明年齡比我小,輩分比我低,佛法修為更是等同於零,我為什麽要聽你的,不是你應該事事聽我的嗎?”這廝睜著一雙眼,一副特別不解特別無辜的樣子問道。
王琳琅的嘴角抽了抽,她知道這個家夥的腦回路跟常人的根本不一樣,他說不理解,那就是真地不理解,不是不服,不是挑釁,更不是有意滋事。
“憑什麽?”王琳琅手握拳頭,在那純淨得如同藍天的眸子前一晃,“就憑我的拳頭比你硬。”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那拳頭已經如閃電般揮出,激蕩起來的風聲,從慧染的臉側劃過,甚至拂起了他鬢角的一縷頭發。
砰!
拳風如疾馳的奔雷般,徑直砸在山門旁的一塊巨大的石頭之上。然後,那巨石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沿著那裂開來的線路,瞬間分崩離析,嘩啦啦地碎成了一堆石塊。
眾人都呆了。
慧染麵色一白,像是被嚇到一般,往後退了一步,嘴裏嚷嚷道,“好,好,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他一邊說,一邊像是鬼影子般飄蕩過去,圍著那石塊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然後轉頭對著王琳琅喊道,“小琅啊,你這一拳頭下去,打碎了這石頭是小事,壓倒了這底下的花草,進而壓死了花草叢中的螞蟻,小蟲,就是大事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雙手合十,又圍著那碎石堆走了一圈,嘴巴裏念念叨叨,像是在那些無辜枉死的昆蟲們超度。
老和尚臉上的肌肉不由地抖了一抖,他拿眼偷偷朝王琳琅望去,正好撞見對方斜睨著他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不由地一僵,硬著頭皮,強迫自己露出了一抹訕訕的笑容,“那個,阿琅啊,慧染,我就交給你了,你帶著他好好地入世曆練。”
“師伯,這馬車是給我們準備的嗎?”慧覺滿臉激動地走到一輛馬車旁。
這個馬車看起來普普通通,但是一撩開簾子,裏麵竟然布置舒舒服服,整整潔潔。有碼放整齊的褥子,被子,還有書籍,幹糧。
拉車的馬,並不健壯,是一隻毫不起眼的老馬。而那拎著馬鞭,拘謹地站在一旁的馬夫,竟是那日在桃林裏被當做沙包一般拋上天的國字臉。
他臉帶畏懼地瞧了王琳琅一眼,便趕緊低下頭,緊張地盯著自己的腳下。
“嘿嘿嘿,”老和尚幹笑兩聲,打破這一地的尷尬,“阿琅,慧和啊,他年紀較大,頭腦靈活,這一路上幫你趕趕馬車,跑跑腿,綽綽有餘,綽綽有餘啊!”
王琳琅有些無語,這個老家夥,塞給她一個白蓮般的聖子不說,還稍帶著一個表麵正派實則內心殘暴的偽裝分子。哎,她可以預想,這趟曆練,有了這兩個人的加入,該會是何等地精彩紛呈,何等地令人頭疼!
“走了!”她輕喝一聲,提著慧覺的小手,輕輕地一躍,便坐到了車轅一側。
慧和側著他那端方四正的臉,望了她一眼,也跟著縱身跳上車轅。他手中馬鞭輕輕一揚,那馬兒便得得得地輕跑了起來。
“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慧染的大呼小叫聲,像是一陣風似地,從身後追來。
蹄聲陣陣,車輪滾滾,那一馬一車,還有那車後那奔跑的白色身影,像是一副畫,深深地印刻在老和尚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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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嘩盡處自有清景,繁華深處亦有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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